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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未出阁的时候,年节时分林氏倒是去过崔家一两次次的,嫁人之后无人管束,她又是个惫懒性子,反倒都生疏了。今年崔老夫人生辰,宋家是一定要派个人去的,只是林氏月份渐大,又时时会感到困倦,难以前行。
崔家也考虑到了这点,一封帖子发给了林氏,一封发给了宋稚,只消她们之中来一个便好。
林氏刚用了一碗红枣鱼胶汤,精神头还不错,她指尖捏着帖子,一下一下的拍着自己膝头。
“真的不要娘亲陪你?”她有些担忧的问。
“不用,你就留在家中好好休息吧。舅母不是也会去吗?我同她就个伴。”宋稚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银针飞快的绸缎上来回的穿梭着。
“你都让丝韵堂做了厚厚的一叠小衣裳,自己何必还绣这个玩呢?”林氏话虽是这般说,却是含着笑意说的。
“娘亲也说是做着玩,这外头的花样无非是什么花开富贵满团圆之类的,讨个吉利,却是没什么趣儿。”宋稚用的丝线都是极柔软的,小拇指粗细的一捆就要一两银子左右。
“我倒是见里头有几件胖娃娃骑鲤鱼绣纹的,还是挺有意思的。”林氏朝柔翠招了招手,柔翠即刻就去把林氏说的这件肚兜取了过来。
宋稚睇了一眼林氏说的那件肚兜,笑道:“这件定是小竹绣的,这鲤鱼上的鳞片如此繁复,也只有她有这个心力。”
林氏听了小竹这个名字,觉得手里的这件衣裳莫名有些发烫,忙搁在一旁的软塌上了。
她本该问一问,这小竹怎么就到了丝韵堂做活?怎么又跟宋稚搭上了关系?可这问题若是一问出口,免不了又扯出一件自己原先做错的尴尬事儿,还是不问的好。
她这样想着,便开口道:“你也去睡个午觉,养养精神,晚上总还要应酬一番的。”
宋稚干脆的将针插在绣绷上,起身饮尽了剩下的半杯牛乳茶,对柔翠道,“好好帮我收起来,明个还来绣。”
“拿来我瞧瞧,都绣了些什么?”林氏嘴角噙笑道。她看着宋稚的婀娜背影,心想,这一胎不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若是女娃娃,像了这个姐姐才好。
柔翠将绣绷拿来给林氏一看,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林氏叹道:“这个要把我肚里这个也养的嘴儿刁啊!”
那上头绣的竟是一个果盘,里头有黄澄澄的蜜桔,水灵灵的葡萄,粉嫩嫩的蜜桃儿,宋稚停针处,正是葡萄上的一粒剔透水珠,真是用了心的!
……
宋稚脚还未迈过门槛,便有许许多多的目光从廊下、柱子后边,掀起的纱帘一角瞥过来。那些个绿衫子粉裙子的姑娘或背过身去,或用扇子掩住口,总归是在细细碎碎的议论些什么,饶是宋稚定力十足,也难免有些不自在。
流星忍不住低声嘟哝道:“怎么这么没规矩!”
逐月笑道:“小姐生得美,总想着多瞧两眼。”
“稚儿。”小陈氏的声音响起,恰给宋稚解了围。宋稚回过身来,看见一身海棠绯红湖绉彩绣织裙的林天晴正站在小陈氏身侧。
“舅母,晴姐姐。”小陈氏亲切的挽住了宋稚的手,林天晴立在边上,反倒是像个旁人家的女儿。
宋稚这些时间许久没有见过林天晴了,每每去她处都说不上几句话,这谈天本要你来我往,但是林天晴总是有意无意的堵塞了话头。如此这般几趟下来,宋稚便也不怎么去了,何必自讨没趣呢?
此时,两人目光相对,都有些尴尬。
“真是巧了,晴儿、稚儿你们俩近来穿衣是愈发相似了,都是这红红的颜色,不过稚儿身上这件裙儿的颜色更掺些水色,花样也是少见。”小陈氏这话本是一句打趣的闲话,可林天晴睇了宋稚身上的酡颜红地朵花幅面裙一眼,只牵强的扯了扯嘴角。
宋稚身上这条裙的颜色是丝韵堂无意中弄出来的,日后再配却是没有这种风韵了,只能说是独一份了,绣纹也是少见的大漠菊。
宋稚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裙摆,笑道:“姐姐这身长裙的颜色清亮,显得人气色好。”
林天晴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小陈氏似乎也觉出了点不对劲,道:“咱们寻个座儿去,咱们仨人坐一块。”
“舅母先去吧。”宋稚瞧见不远处的曾蕴意正站在谢氏身旁朝她颔首示意,“我去同曾姐姐说说话。”
小陈氏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搭了搭林天晴的手,“带上晴儿一块去,也好多交个朋友。”
宋稚刚想点头,就听见林天晴冷冷的说:“不必了。”
小陈氏有些无可奈何的说:“晴儿,多结交一些姑娘家总没有坏处吧?与稚儿相投契的姑娘,性子必定是不错的。”
林天晴只是低了头不说话,宋稚和小陈氏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
“晴小姐这是怎么了?身子好了,性子反倒是怪了?”流星的话正巧也是宋稚心中所想。
宋稚垂了眼,道:“此处人多口杂,不要再说了。”流星闻言忙闭了口。
曾蕴意对谢氏耳语几句,谢氏点了点头,抬起眸来对宋稚一笑。
曾蕴意便走了过来挽住了宋稚,“你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件衣衫真是好看,薄纱轻柔的像水雾一般,居然还能找到比这纱还细的绣线,绣的彩霞也是极好看的。”
曾蕴意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就是稍稍有些透,只能在院里穿。”
“夏天就快到了,合该穿的清凉些。”曾蕴意和宋稚两人挽着手,亲密的就像亲姐妹一般。
小陈氏瞧着她俩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问林天晴道:“你同稚儿这是怎么了?可是闹别扭了?”
“舅母多虑了。”林天晴淡淡道,取了侍女手中托盘里的一杯清茶,一副专心喝茶不欲多言的样子。
此时的寿心堂里,崔家子子孙孙们挨个上前给崔老夫人送了寿礼,说了吉祥话。崔老夫人抚着沈白焰奉上的一柄羊脂玉如意,只觉的仿佛在摸年轻女子的幼嫩肌肤一般,触手无比温润,怕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必定是费了心力去寻的。
崔老夫人瞧着自己外孙的冷冽眉目,依稀能看出几分早逝女儿的绝代风姿。
这么些年过去了,失去女儿的痛苦已经从原先的那种尖刀子割肉的锥心之痛变成那种钝痛,有如把心放在火上干烤,一滴多余血也烤不出来了。
她对身旁的老仆道:“宋家的礼儿可送来了吗?”
原本有些热络的寿心堂顿时一静,沈白焰抬眸看着崔老夫人,眸中神色不明,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崔老夫人也不看他,只偏头等老仆回话。
“送来了。”老仆早知道崔老夫人要提前看那宋家的礼物,早早就让人拿了过来。“宋夫人好福气,月份渐渐大了不便走动,所以是她的嫡女来给老夫人送礼。”
老仆展开这系着礼物的绸缎,只见里头是一把素面的卷轴。
“呦,挺不当回事的啊?”崔冰映第一个按捺不住,率先出声,言语中有些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说完,便悄悄的睇了沈白焰一眼。
沈白焰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多分给她一点注意,只是专心的盯着那个卷轴。
老仆将卷轴一点点的展开,展示在崔老夫人眼前。
从沈白焰这个角度,看不见那卷轴上是什么,也看不见卷轴后崔老夫人的神色。
片刻之后,只听见崔老夫人轻轻的‘嗯’了一声,道:“这倒是个用了心思的!不错!”
崔老夫人看东西一向挑剔,得她不错二字已经是很难得的评价了。
“是什么?”沈白焰的表兄崔捷有些好奇的问。
“一副手绣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崔老夫人犹在细细欣赏宋稚带来的这幅礼物。
“手绣的?如此小家子气的东西,祖母怎么还说好呢!?”崔冰映很是不以为然,她的母亲孙氏恨不能用自己眼神堵上她的嘴!
若是在平日里,崔老夫人怕是要狠狠教训这个孙女一番,只是今日是自己的寿辰,她也不愿在此刻伤了和气,便耐心的解释道,“手绣心经,兼具书法之曼妙和绣技之精巧,这两样差了一星半点不成!”
她朝沈白焰那边努一努嘴,老仆便把这幅手绣的心经卷轴拿了给沈白焰瞧。
沈白焰接过了,指尖落在那行‘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上轻轻滑过。
沈白焰知道,这是她字,她的绣,只是比她平日的字迹多了几分刚肃。
“说不准是什么绣娘做的。”崔冰映看见沈白焰脸上的温柔神情,心里酸涩的要命,忍不住又出言刺了一句。
“是她做的。”这是沈白焰今日除了问好之外和崔冰映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为宋稚分辨。
“你如何得知?”崔老夫人颇有兴致的问。
沈白焰道,“曾在她兄长初见过一方绣了字的帕子,就是她所做。”
听到这般无懈可击的回答,崔老夫人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