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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冬盏?
王珺的神色微动。
自打当日从家庙回来后,她便一直让连枝在私下与冬盏接触,只是那个丫头倒也算是个忠心的,即便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也仍旧无怨无悔的守着林雅。久而久之,她倒是也没再打听过冬盏的事,只是依旧派人守着莱茵阁。
倒是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来了。
手中的账册轻轻合了起来,王珺也没有说话,只是搁在茶几上的手却稍稍蜷起些许,而后便轻轻扣起了底下的茶案,一声又一声,虽然不轻不重,却好似能够正好敲进人的心里。
今日无风,屋里屋外都很安静。
如今也只有王珺这轻扣茶案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把手中的账册置于一侧,而后是收回手,慢慢说道:“让她进来吧。”
连枝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
她是又朝人福身一礼,而后才往外退去。
不消多久,外头便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布帘被人打起,却是连枝领着冬盏进来了。
连枝走在前头。
冬盏便站在后头,她穿着一身绿色短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头却一直低着,步子也走得很慢,似是还有所犹豫。等到连枝停下步子,她才跟着一道停下,而后她也没有抬头,只是朝人福身问安:“奴请郡主安。”
说话的嗓音依旧沉稳,可若是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几分颤音。
王珺见她行礼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手肘撑在高高垒起的引枕上,半撑着头看着人,语气缓缓得说道:“连枝,给她搬把椅子吧。”
“不,不用……”
冬盏闻言忙摆手说道。
可连枝只听从王珺的话,还不等她拒绝便已搬了把杌子放在了人的身后。
眼瞧着如此,又见榻上美艳的少女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见她看去也只是轻轻抬了抬下颌,声音淡淡得与她说道:“坐吧。”
冬盏自幼跟着林雅,对于这位长乐郡主也是早有耳闻,而后又经过几番接触,心中对她也是颇为畏惧,可如今见人这样云淡风轻,她的心下却又多了一丝往日从来没有的敬服。眼前这个少女也只比姑娘大一个月,可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思却都是姑娘比不了的。
她知道当初连枝三番两次接近她,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女想让她背叛姑娘。
而她如今冒夜前来,肯定是有要事同她说。
但凡换作任何人,只怕这会都应该直截了当得问她了,偏偏眼前这个少女却仍是好整以暇得靠坐着,不疾不徐得让她坐下。若说以前还觉得姑娘有赢的可能,那么如今,在瞧见了少女这样的一面后,冬盏已明白……姑娘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眼前人的。
想到这,又想起今日来的目的。
冬盏的心里却还是有些犹豫,即便来前已经想过许多回,可真得到了这个少女的跟前,她却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若是她真得说了,便真是背叛了姑娘。
王珺见人面露踌躇却也不着急,她只是让连枝给人倒了一盏茶,而后才看着冬盏,淡淡问道:“你这冒夜前来,总不至于只是想来同我讨杯茶喝吧?”说完,见人面露惶恐,便又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才又说道:“若有什么事便说吧。”
“我的耐心是不错,却也不喜欢浪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
连枝就站在冬盏的身边,见她咬着唇,低着头,便也添了一句:“你是个聪明的,府中如今是个什么形式你也是知道的,你既然选择过来必然是已经做好了决定,既如此,如今又何必再犹豫不决?”
说完,她话锋一转,提了一句:“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听说你还有个表哥在老家等着你。”
骤然听到“表哥”两字,冬盏立时便抬了头,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见连枝继续与她说道:“你如今待在那位的身边,只怕近些年是难以回去了,也不知道等你回去后,你那表哥还会不会再等着你……到底是为了你那主仆情谊?还是日后同你那位表哥好好过日子,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
“何况,你那位主子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说抛就抛,更遑论是你了……”
这轻飘飘的一字一句就跟砸进她心底那片湖水的石子似得。
冬盏紧咬着红唇,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得收紧,她知道连枝说得没错,如今姑娘身边没有人,她是不可能回老家的,可是表哥如今已经二十了,他已经等了她好几年,不可能一直这样等着她。
还有姑娘……
她如今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想起这些日子姑娘的表现,或许真到出事的那一日,她也会被姑娘无情得推出去。
想到这……
冬盏紧咬着唇,可面上的踌躇却逐渐消散,她手握着茶盏,抬头看向王珺,而后是咬了咬牙与人说道:“奴今日过来的确是有一事要同您说。”说完,她是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一侧,而后是继续与人说道:“近些日子,姑娘私下一直和五姑娘有所接触。”
这话说完,眼看着连枝皱了眉,可榻上的那个少女却依旧面容无波,只是神色淡淡得望着她。
见人这幅模样,冬盏也收起了那些小心思,恭恭敬敬得与人说道:“五姑娘心里本就因为三夫人的事对您颇有恨意,姑娘便趁势多说了几句。”
“她说了什么?”
说话的连枝,她拧着眉,语气颇为急切。
冬盏没有看她,只是望了王珺一眼,而后是轻声回道:“姑娘说,若是您不在这个世上就好了。”
这话刚落,连枝的脸色一白,紧跟着却又变得涨红,却是气得。她咬着牙,厉声说道:“老夫人和郡主容她在府里,给她好吃好喝伺候着,她倒好!”说完,她便扭头朝王珺看去,稍稍掩饰了下话中的愠怒,与人说道:“郡主,奴现在就去同老夫人说,让老夫人直接把莱茵阁的那位送去家庙。”
“免得她成日不安好心,招惹是非。”
耳听着这话,王珺却没说还是不好,只是看着冬盏问道:“我那五姐说了什么?”
冬盏见人语气平静,就连面上也没有丝毫变化,心下对眼前这个少女竟不由自主得又生出几丝畏惧,她重新低了头,轻声回道:“我看五小姐那会的脸色也不好看,倒像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想着那会五姑娘脸上的表情,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郡主,您要小心。”
王珺从她口中听到这么一个回答,倒是也不觉得意外。
林雅心中有多恨她,她是知道的。
至于王珍,除去这次三婶被关禁闭,自然还有因为以前的那些事,她那位五姐最好面子,当初她在人前如此不给人脸面,只怕她心里早就对她恨得要死。保不准林雅还在人前提起了萧无珏……想到这,她便又问了一句:“你家姑娘挑唆王珍的时候,是不是同人说起魏王了?”
“您怎么知道?”
冬盏听着这话,是真得吓了一跳,竟连礼仪也顾不得,抬眼朝人看去。
直到目光在触及眼前那双无情无绪的桃花目时,才好似回过神来,重新低了头,声音微颤得回道:“您说得没错,姑娘的确提起了魏王,她说马上就是您的及笈了,等过了及笈,您的婚事肯定会被安排上。”
“到得那时,五姑娘和魏王便再没有可能了。”
说到这,她是又犹豫了会,才又轻声说道:“奴发现五姑娘在听到这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比先前还要难看。”
王珺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
她只是重新靠回了身后的引枕,修长的手轻轻敲着桌面,待又过了一会,她才看向冬盏,说道:“今日的事,多谢你了。”说完,她是又补了一句:“我会寻个时间,把你送出去。”
“不过这些日子……”
耳听着这话,冬盏忙回道:“郡主放心,奴省得的,若是近些日子姑娘和五姑娘有什么接触,奴会着人来与您说的。”
从她选择走进这里的时候起便没有回头路了。
以后她只能听命眼前的这个少女。
王珺见人应允得如此快,倒是难得朝人点了点头,而后说话的语气较起先前倒也好了许多:“好了,你先回去吧。”
等人行礼退下,连枝才紧拧着眉说道:“郡主,您为何不让奴去与老夫人说?”一面说着,一面是愤愤不平得骂道:“莱茵阁的那位心思实在歹毒,就和她那个娘一样,尽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王珺听着这句却只是轻轻笑了下。
她没有回答连枝的话,反而在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后,抬眼问人:“你说,王珍会被受她的挑唆吗?”
耳听着这句,连枝却是一愣。
还不等她说话,便见王珺已撑着下巴笑说道:“她会的,就是不知道我这位五姐打算怎么出手对付我呢?”距离她的及笈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想要让她悄无声息得消失在这个世上,她倒是真得有些好奇。
相较王珺脸上的云淡风轻,连枝心里却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想起四少爷的死,她的小脸一沉,忙说道:“奴现在就去回禀老夫人。”
她不能再让意外发生了。
想到这,她也顾不得什么,忙转身想往外走去。
只是还没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王珺的声音:“好了,无凭无据的,你过去有什么用?何况,如今天色已晚,祖母早已睡了。”
闻言,连枝倒是停了步子。
她真是急糊涂了,这个时候老夫人早已睡了,何况就算这么过去,无凭无据又能说什么?保不准还要被人说一句污蔑……想到这,她脸上的焦急和担忧藏也藏不住:“那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等到五姑娘找人来杀了您?”
她这是太过着急才说出来的糊涂话。
可传入王珺的耳中,却突然让她坐直了身子。
外间的晚风好似突然起来了,轻拍着树叶传来悉悉率率的声响。
连枝见她突然坐了起来,又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焦急的面容也变得微怔,好一会,她才轻轻喊了人一声:“郡主,您怎么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
她袖下的手撑在底下绣着西湖十景的座褥上,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或许这会是一个机会。
王珍如今恨她入骨,又受了林雅的挑唆,以她的性子保不准真会私下做出找人杀了她的事,倘若她趁势抓住她的把柄,那么……
只是这个法子太过危险。
想起今日遇见萧无珩的时候,他说得那些话,若是让他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做。
王珺合了合眼,心里就跟架着一个天平似得,一面是萧无珩的担忧和嘱咐,一面是她那位早逝的兄长,两边都在各自倾斜着,让她的想法也跟着左右摇摆不定……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睁开眼,说道:“此事不用去告诉祖母。”
“郡主?”
连枝的声音带着疑惑。
王珺没看她,只是轻扣着茶案,声音低沉,慢慢说道:“我自有安排。”
……
几日后。
连枝因为受王珺的吩咐,这些日子一直着人打探着三房的消息,这会得了小丫鬟的回禀,便打了帘子往里屋走去。眼瞧着仍旧靠坐在引枕上翻着账册的王珺,便轻声回道:“三房有人传来消息,说是五姑娘身边的玉露,今儿个出门了。”
这话说完,见人抬眼看来,便又跟着一句:“我遣人跟着,发现她是进了冯家。”
冯家?
王珺耳听着这话,眸光微沉。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冯荣虽然本事不大,交友倒是广泛,听说还认识一些刀尖上舔伤口的人,看来她那位五姐是打算让她那位好舅舅找人出面了。
也是。
如今冯婉被罚,王家又跟冯家断了联系。
由着王珍添油加醋说上一番,必然也能让冯荣恨透了她。
想到这,她便合了手中的账册,与人说道:“你让人近日盯着三房和冯家的举动,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连枝闻言,还是忍不住嗫嚅道:“郡主,您,您真要这么做吗?”
王珺知她心中担忧,便抬眸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直面回复她的话,只是望着连枝说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每到哥哥祭日的时候总会以泪洗面,她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哥哥,哪里想到这根本不是意外。”
“连枝。”
她突然喊了人一声,而后是继续说道:“你也是有兄长有弟弟的,若是有一日你的兄长和弟弟被人迫害,你会这么做?”
她会怎么做?
连枝张了张口却哑口无言,好一会她才低头说道:“奴知道了。”
就如郡主所说,这世上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事情过去这么久,不能再用这个罪去定义冯氏当年的所为,那么只有另辟蹊径,让她偿命。
想到这,她也不再犹豫,重新抬头朝人看去,与人保证道:“您放心,奴会安排好的。”
王珺见她应允,便看着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
十月十五。
王珺带了随从又带了连枝,坐上马车,往华安寺去。
庾老夫人知道她今日要出门的时候还愣了下,后来知晓她是要去寺里,原本也想跟着一道去,只是近来天气冷了,她膝盖处的老毛病又犯了,自然也只能作罢。可临来还是嘱咐她要小心,多带些随从。
这会马车已出了城。
没了城中的喧嚣,这里除了马蹄和车轱辘的转动声,便再无其他声音了。
连枝跪坐在马车里,她自打出了城便一直惴惴不安的,就连倒茶也倾出了不少茶水,这会正白着脸,握着帕子擦拭着茶案。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有些无奈得摇了摇头。
她轻声安抚了人几句,眼见连枝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好了许多,才又问道:“先前我让你去给你兄长传得话,可传到了?”
说起正事的时候,连枝倒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忐忑。
闻言便答道:“您放心,奴已经和兄长说了,等您离开城中,便让他去京兆衙门处报案,说是这儿有流匪出现。”
“奴还让哥哥私下遣人护着,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出现。”
“只是……”
连枝说到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今日真得会动手吗?”
“冯荣已经找了人,今日我出门的时候,玉露又特地出了趟门,何况他们知道我的性子,平日鲜少出门,这回不动手,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有机会……”王珺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就连面容也没有什么波动。
她笃定,今日肯定会有事发生。
连枝耳听着这话,脸色却变得越发惨白起来,虽然都已做好了安排,可她心中却还是害怕不已,若是来得不及时,若是人太多,郡主受了伤该怎么办?
王珺见她这幅模样,也没有说话,越到危险的时候,她就越冷静,耳听着外头的马蹄声,她继续翻着手中的书,突然听到外间马蹄乱动,以及靠近马车一侧有人说道:“郡主,有危险,您待在里头别出来。”
耳听着这番话,王珺垂眸未语。
她只是合了手中的书,而后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去,再瞧见那群黑衣人的时候才淡淡说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