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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沈昀将两匹马上好鞍,喂饱草料,在客栈门口等着慕云择。这座小镇看起来很热闹,大清早就已经人来人往,小贩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充斥着每个角落,阳光明晃晃的耀眼,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却并不能让沈昀眉宇间的愁色减去半分。两匹高头骏马身边踱着步,不知为何,他忽然怀念起自己那匹老马来,他将它留在了萧沉的小院里,他想萧沉应该会把它照顾的很好,至少,会比自己更好。
沈昀低低叹了口气,看见慕云择从客栈里走出,笑着说道:“沈兄起得好早。”
沈昀将一根缰绳递去给他,说道:“我看慕公子睡得沉,就没去打扰。”
慕云择一边接过来一边不经意在问:“昨夜房顶上总有一些奇怪的动静,沈兄可有听见?”
沈昀神色如常地应道:“我喝了许多酒,睡得很沉,倒没去注意,慕公子听到什么动静了?”
慕云择看上去也是波澜不惊地道:“大概是附近跑来的野猫吧。”
沈昀一笑,没有说什么,两人翻身上马,踏着晨阳远去。离金陵还尚有一段较远的路程,若是路上没有被耽搁的话,约莫还要花上七八日时间。离开小镇之山,两人沿着大路继续前行,郊外林深道远,草木葱翠,阳光洒满一路,春日的繁荣生机跃然于眼中,稍稍疏解了盘踞在沈昀心头的郁结。
为了节省时间,慕云择选择了这条近路,这原本是条官道,后来因为曲折难行,多有断崖暗井,就渐渐给废弃了,这些年来已愈少有人通行,路面几乎被杂草覆盖,只有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几块界石在证明着它曾经的繁华。按地图上来看,从这里一直往下走,再经过两个小镇,便可以到达金陵,但在路上所花的时间,保守估计也得有四五日,已经比先前估算的节约了近一半。慕云择看上去心情不错,阳光停留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明亮的双眸似有金色在闪耀,更添了几分气度。
由于这条官道被废弃了许久,路上早已看不见驿站,万幸他们在离开小镇的时候带足了干粮及清水,到了午时,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凑和着填饱肚子。慕云择将一个羊皮囊扔过去给沈昀,说道:“昨日见你很喜欢客栈里的状元红,特意让店小二准备了一壶,这条路上恐怕难以见到酒馆,你省着点喝,若不然酒虫犯了,可找不到地方解馋。”
沈昀晃了一晃这只酒囊,沉甸甸的份量,满满当当的几乎晃不出水声来,他一笑说道:“有劳慕公子。”
慕云择掰着馒头说道:“既然答应过沈兄一天一顿酒,这个约定总不能坏的。”
沈昀拔下塞子喝了一口,熟悉的酒香让他发出一声叹息,抬眼问道:“到达金陵之后,慕公子可想过要怎么做?”
慕云择道:“家父与陈王爷还算有些交情,若将实情说予他听,他应该会同意将宝图暂借一用。他日如果那到宝藏,不管是何物,无瑕山庄都愿意先交给陈家发落。”
沈昀沉吟片刻,问道:“你可有想过这传闻中的宝藏是什么?”
慕云择微笑道:“或许是盈满洞窟的财宝,或许是足以称霸江湖的秘籍,又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宝藏。不管是哪个,总归要去做了,才能知道结果。”
沈昀道:“赤霄剑放在无瑕山庄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却在这次传剑大会生出这么大的变故,慕公子有没有想过,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看着慕云择,阳光从枝桠间穿过洒在他身上,光影斑驳,使得那目光也多了几分幽远。
慕云择深深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想过这个可能,那人的最终目的或许就是宝藏,既然如此,我不如就主动出击,等他得到消息后,必然按耐不住前来夺剑,到时候我便可以揪出他的身份。”
沈昀没有再说什么,他默默喝了一口酒,拧好塞子将酒囊别回腰间。馒头淡而无味,这是他过去经常吃的食物,因为它便宜,一个就足够填饱肚子,过去那十几年的江湖颠沛,早已让他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慕云择似乎也很愿意接受现状,拿着馒头就着清水吃得津津有味。山林里只有风声,吹着落叶上下翻飞,远处渐渐出现一道佝偻的人影,他拉着一辆驴车,陈旧的车轱辘发现刺耳吱嘎声,向他们走来。
那头驴应该有好些年岁了,看起来无精打彩,后头拖着一辆木板子搭成的平车,铺了些干稻草在上面,拉车的人穿了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帽子下露出几缕花白发丝,抓着缰绳的手似枯萎的树枝一般毫无无气。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面,身体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刻就要被石子绊倒,却还是舍不得坐上驴车。等他渐渐走近了,沈昀才发现车上原来还躺着一个人,那人包裹在一条破旧脏污的棉被里,只有一缕漆黑的发丝从车上垂落,在风中轻荡。
慕云择闻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腐朽气味,不禁皱了皱眉,向后退了几步。驴车在吱嘎声中从他们身边经过,拉车的人始终没有去看他们一眼,就好像这两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沈昀看着他们在林中越来越远,车轮在地面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他将马匹牵过来,说道:“慕公子,我们赶路吧,或许还能在天黑之前找户人家借宿。”
那股难闻的气味始终盘旋在空气中没有散去,慕云择似乎很不喜欢这股味道,翻身上马从另一个方向准备绕过他们。沈昀有点无奈,只得驱马追上去。
大概是绕了远路的关系,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看见山坳里一处灯火。那是一间围着竹篱笆的草屋,看起来应该有许多个年头了,微弱的灯火从窗户透出,一头老驴被栓在檐下,在夜色中甩动着尾巴,感觉到有人靠近后,发出一声提醒似的嘶鸣。
沈昀认出来这就是白天过路时拉车的那头驴,慕云择也注意到了,脚步随之停了下来。木门就在这时吱嘎开起,那佝楼身影端着烛台走出来,眼睛四下搜索,在看到那两道站在竹篱笆外的人影后,显然被吓了一跳,手中一抖,烛台掉到地上熄灭。
沈昀忙道:“老人家,你别害怕,我们是过路的,想在这里借个宿。”
那身影顿了许久,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我们家穷,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们。”
沈昀怕他有什么误会,解释道:“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从这里路过,既然不方便,我们就不打扰了,实在对不起。”他看了慕云择一眼,大概是又闻到那股气味,慕云择已经准备转身走了。那老人却在这时候迈着步子向他们走来:“空屋子倒是还有一间,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下来住一晚再走吧。”
慕云择神情里似乎有所顾忌,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沈昀正欲回答,那老人又道:“这个地方啊,荒废很久了,有很多来打猎的人都在这上头布下了陷井,不熟悉地形的人走过去,很容易会出事的。这年头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安全,你们要是不急,就留下来住一晚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篱笆门打开,瘦骨嶙峋的手掌在月色愈显得干枯。
沈昀有些为难,一来他不想让这位老人难堪,二来又不得不在意慕云择的心情,正在犹豫要怎么犹豫对方的好意时,慕云择似乎也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留一晚吧。”
不管是勉为其难,还是另有顾忌,他们到底还是走进了这座院子。地面踩上去滑溜溜的,长年潮湿的环境让它覆盖了上一层厚厚的青苔,老人佝偻的身影看起来特别苍老,缓慢地迈着步子领他们到后院一间屋子前,指了指门说道:“就是这里,你们请自便。”
沈昀出声道谢,老人像没有听到一般,木然的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后又停下来,一双混浊的眼睛透过乱发向他们望来,伸手指向另一边那间屋子,说道:“那里是我儿子住的地方,他生了很重的病,不能见光,你们别去打扰他。”
他所说得,应该就是白天那个躺在马车上被棉被厚厚裹住的人,那股腐朽的气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此刻站在院中,愈发觉得浓郁,几乎要令人作呕。慕云择已无法再忍耐,匆匆应了一声,推开房门走进去,迎面扑来的灰尘让他重重咳了几声,沈昀将门掩上,终于将那股气味隔在了屋外。
慕云择松了口气,自嘲地说:“沈兄会不会觉得我在自讨苦吃。”
沈昀拿出水囊递给他,说道:“其实我们可以不必留下来。”
慕云择一笑道:“但你是个心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