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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鸣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从来不收下级超过五千元以上的现金,因为超过了五千元,就等于违纪了。五千元以下,你说是礼尚往来,还说得过去,现在一收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这个性质就变了,这是犯罪啊!王一鸣更看重的是自己的人格,自己干事业的机会,至于钱不钱的,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自己都当了省委书记了,吃喝拉撒睡,都不用自己花钱,都可以用公款报销。这一辈子,官当到正省这一级的,你什么都不用愁了,看病不愁,养老不愁,你还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所以,他在金钱上,没有太大的欲望。
他根本就没打算收游金平的钱,摆了摆手,说:“这个,你赶快拿走。我有规矩的,这个规矩不能破。你的心意我领了,好了,就这样吧!”
游金平看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于是只好悻悻的把密码箱拿在手里,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还是不太合适吧!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
王一鸣说:“好了,把工作干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吧,我也该休息了。”
游金平只好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王一鸣房间。
龚向阳听见门响,连忙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就见游金平提着一个密码箱,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知道王一鸣下了逐客令。游金平手里的钱又没有送出去。
龚向阳和游金平打了招呼,说:“秘书长好走啊!”
游金平尴尬地笑了笑说:“龚秘书,多谢你了!”然后摆了摆手,就一个人下楼去了。
龚向阳说:“秘书长走好,我就不送了。”然后就去了王一鸣房间,看还有没有什么事情。
王一鸣看小龚进来了,说:“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也去休息吧。”
小龚答应一声,把他房间里的门从里面保险好,轻轻地关好,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游金平提着那三十万,坐进汽车里,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思前想后,现在是没有什么办法送出去了。这么多钱,放在自己车上,或者家里,都不安全。还是立即还回去最好,做人还是要守诚信。虽然徐建设是他表哥,但三十万,毕竟不是小数目,当初说的是借的,现在不用了,就该还给人家。
于是他就打了徐建设的电话,徐建设此时正和几个朋友喝茶,接了电话就问:“金平,有事情啊?”
游金平说:“表哥,钱我没用,现在就还给你。”
徐建设虚情假意地说:“什么钱不钱的,你拿着用吧!”
游金平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放我这里,确实没什么用处了,我还得操心,你还是收着吧!”
徐建设看他真是想还,于是就不再客气地说:“好吧,你在哪?我去拿。”
游金平说:“在西江宾馆门口。”
徐建设说:“你到滨江路的清风茶楼来吧,这里离那里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两个人约定好地方,游金平开车,把密码箱又还给了徐建设。游金平让徐建设打开看看,徐建设豪爽地说:“看什么看?你我是什么关系,连你都不能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我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
游金平说:“谢谢你了表哥!”
徐建设一听他去西江宾馆了,估计他是给王一鸣送礼去了。徐建设也知道,王一鸣自从来到西江省,大部分时间,是住在西江宾馆的贵宾楼里。于是他就拍了拍游金平的肩膀说:“兄弟,用得着老哥的时候,尽管说。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全力支持!”徐建设现在还不知道游金平要到桂江市担任市委书记的消息。这个时候,游金平还不好意思给他明说,那显得自己没有城府。估计考察结束后,整个省城里都会知道了,现在一个市委书记的变动,在省城里,都是特别引人注目的新闻了。
回到家里,他老婆赵曼丽一见他,就焦急地问:“事情办成了吗?”
游金平摇了摇头,说:“人家不收。”
赵曼丽说:“这就有点玄了。要是收了,你这个事情,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
游金平说:“不过我看有希望,王书记这个人,不看重钱。他要是想要我的钱,一定会提前向我透一点信息,让我争取争取,现在他不声不响的就安排了,说明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曼丽也是干部家庭出身的子女,在省委大院里又混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规矩都听说过。现在那些贪钱的领导,每到要动干部的时候,都会提前放风出来,让那些想进步的下属主动上步。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旁敲侧击地给你说:“不好办哪,竞争激烈啊,找的人多啊,上级领导打招呼的人不好回绝啊。”让你知道,你不抓紧时间,争取这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怎么办?只能是主动给他送钱。一次不行,两次,直到达到对方的要求,你才能达到目的。双方是公平交易,一个出钱,一个批发乌纱帽。一般情况下,只要对方愿意接你的钱,你的事情,基本上就八九不离十了。
但现在王一鸣不要钱,弄得游金平两口子,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赵曼丽说:“王一鸣是不是害怕我们啊?他不要钱,是怕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们牵连了他。他觉得收了这三十万不划算。我看这样,干脆我们给他买些别的东西,什么冬虫夏草啊,高档烟酒啊,花个十几二十万的,这些东西,都属于礼品,就是查处了,也不算什么错误的,可以解释为礼尚往来,现在哪一个高级干部家里,没有这些东西啊。这些东西,收了不算犯法,他们不想用了,到街上的商店里,就可以倒卖了,随时可以换成钱。省城里那些高档礼品商店,都在做这个生意。我明天去看一看,价钱合适的话,我就买一些。”
游金平想了一下说:“你先看看,先不用买,等我的任命通知下来了,我去了桂江市,这些东西,今后多得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我当上了市委书记,这些东西有大把的人要送,到时候我们选些好的,档次高的,给王一鸣送去,我相信他会收的。礼尚往来吗,谁也不能免俗。现在就去送,也显得太仓促了,很快就要开常委会了,估计周五结果就出来了。我们还是等一等吧!”
赵曼丽想了一下,老公说的有道理,于是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王一鸣坐车就出发了,他的车子穿过熙来攘往的街道,八点半,准时到达一个大院子的门口。这里从外面看,其貌不扬,大门也是普普通通的,和一般的机关大院没有什么两样,大门口也没有什么标牌,门口醒目的地方,在一块石头上,刻了一串号码,上面写着几个阿拉伯数字。普通老百姓从门口经过,如果不留意,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只有细心的人,才会观察到,这个大院子有扛枪的武警专门守卫,一天二十小时,都有武警值班。他们警惕地盘查过往的任何一个行人和车辆。一般不熟悉的人,要进入这个院子,都要经过门口警卫的电话请示,得到里面的人同意后,才会放行。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省委老干部区一号大院。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是曾经在西江省政坛上叱咤风云过的人物,里面有十几栋别墅,有的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有的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都是清一色的三层灰色小洋楼,掩映在一棵棵参天的大树中。这里的树木,有的有上百年的树龄了,生命力还十分旺盛,一棵一棵,枝繁叶茂,或在道路边,或在中心的池塘边。这里有假山,有池塘,有草坪,有篮球场,网球场,就是一个位于市中心的世外桃源。在这里居住,一天到晚,都能听得到鸟叫,就像是生活在公园里一样。
这个院子,王一鸣这两年已经进去过几次了,都是逢年过节,代表省四家班子的领导,慰问一下老同志。今天以省委书记的身份来,更是不一样的感觉了。今天他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坐在车子里,王一鸣就看见,大门口已经站了一群人,为首的人是秦书海、秦大龙和郑天运三个省委常委,其他还有十几个人,有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黄远,省委老干部局的局长杜成,其他的一些人,有的王一鸣看着面熟,但叫不出名字。有的他根本不认识,估计是省委组织部和省委老干部局的一些处级干部。还有几个扛摄像机、拎照相机的,估计是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大家看着他的车子缓缓停稳,都满面笑容,做好了迎接的姿势。
不用说,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和小龚联系过了,大家一起在这里早早的等着王一鸣。对这些人来说,今天这就是头等大事。陪新任省委书记王一鸣看望老同志,晚上“西江新闻”里一播放,谁陪着,谁就很有面子了。
车子停稳,小龚连忙下去,为王一鸣打开后面的车门。
本来秦书海站在旁边,上前一步,他就可以亲自为王一鸣开车门,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秦大龙和郑天运在旁边看着呢,大家都是省委常委,你做这么低级的事情,就有些自己看不起自己,在别人看来甚至有些下贱了。开车门这样的小事情,还是交给他们的秘书做合适些。
于是大家都微笑着,看着王一鸣,频频点头。
王一鸣下来,和他们挨个握了握手,秦书海介绍了一下几个同志的名字和职务,人多,王一鸣一下子也记不住,只知道他们有省委组织部的,有老干部局的,还有省警卫局的。
大家于是就一起上车,这个时候,大门早已经敞开了,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有五六个,都站成一排,身子绷得紧巴巴的,冲他们这一群人敬着礼。
小汽车总共有十几辆,一溜烟的进了院子,沿着池塘边的小路,缓缓地开过去。
坐在后面车子里的警卫局的干部,已经通知了秦光明的家人,让他们做好迎接的准备。
车子绕过池塘,在一座别墅前停好。大家纷纷下了车子,在别墅的大门口聚集。随行的工作人员,有的手中拿着鲜花,有的提着果篮,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开始摆弄手中的设备,准备照相,拍摄。
一会儿,别墅的门开啦,从里面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身材不高、头发花白的老同志,但走起路来,腰板挺直,不紧不慢,还是很有精神的,一看就有点老军人的派头。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料子很好,一看就是高档货,旁边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随时陪伴在他左右。他脸上的皱纹,沟沟坎坎的,一看就是饱经风霜,有长期的革命斗争经验的老领导。不用问,他就是当年一跺脚,整个西江省里都要抖三抖的省委书记覃光明了。
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八十岁左右的老太婆,个子矮矮的,也是头发花白,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毕竟已经快到元旦了,西江省这里,这几天天气特别冷。气温下降到零上三度左右。这样的温度,在北方可能不算是什么,但是西江这里,空气中的湿度大,气温一旦下级到十度以下,就感觉非常寒冷了,晚上走在大街上,风透骨的寒。对于年纪大的老人,特别难熬的。
后面男男女女的,还有五六个人,王一鸣也认不清,估计都是他们的家人或者保姆什么的。
王一鸣连忙走上前去,双手握着老人的手轻轻地晃着说:“覃老,您老身体还好吧?”
覃光明一连声地说:“好,好着呢,快去屋里坐吧!外面冷。”
王一鸣又握了握覃光明老伴的手说:“阿姨,您身体也好吧!”
覃光明老伴说:“没什么大毛病!你们工作那么忙,还来看望我们,实在是太感谢了!”
王一鸣说:“我们做晚辈的,应该的,应该的。”
大家于是就簇拥着,一起进了屋。
客厅不大,也就是三十几个平方的样子,这是老房子,那个时候,这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客厅的中央,放了一对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放了一大束鲜花。两边放了两个长沙发,中间有两个玻璃钢的茶几。整个的摆设,很是朴素。地板还是老式的瓷砖,有的地方都磨损了,估计用了几十年了,还没有更换。
整个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四周,挂了不少领导同志和覃光明的合影。有几个还是曾经担任过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大人物,还有一些是国务院的副总理,全国人大的副委员长,或者全国政协的副主席什么的。一看照片,你就能明白,覃光明当年是很风光过一阵子的。
覃光明是东北人,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原来是东北野战军的团政委。东北解放后,开始转到地方上工作,做过县委副书记,书记,地区专员,地委书记。“文革”爆发后,受到冲击,下发农场劳动。“文革”结束后,恢复了领导干部职务,在东北某省,当上了副省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最后当上了省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调任西江省,担任了省委书记。他在西江省做了五年的一把手,在他的任期内,工业、农业、第三产业,都有很大的发展,兴建了一批大企业,西江省的工业总产值,第一次突破1000亿元大关,超过农业对全省的贡献。这在当时,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西江省一贯是农业大省,就是在他的任期内,实现了工业超越农业。
他在西江省的干部群众中,有相当高的威信。大家对这个老头的评价是正直,廉洁,为人坦荡,是一个久经考验的老革命。但也有的领导干部对他不感冒,认为他爱放炮,什么都敢讲,不在位置了,心态失衡,喜欢讲怪话,有的时候说话很尖锐,让人接受不了。
西江省的政坛上,都有这样一个传闻,八年前钱明贵刚当选西江省长的时候,出于礼节,到覃光明家里拜访。老头子当着众人的面,一点也不客气地说:“小钱呐,我听说社会上,对你的议论,可不少啊!”
当年覃光明刚到西江省当省委书记的时候,他钱明贵才是下面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副书记。当时另一个市的市长出现了空缺,围绕这个位子竞争的人,有十几个,最后覃光明力排众议,说服了其他十几个省委常委,提拔了四十多岁的钱明贵当了市长。他认为钱明贵聪明,能干,性格内敛,长相也好,是个有培养前途的干部。此后钱明贵时来运转,就坐上了升迁的快车道,从市长,市委书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最后在五十四岁的时候,终于当上了西江省的省长,可以说钱明贵人生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覃光明把他提拔到市长的位子上,所以在当省长以前,见了覃光明,钱明贵总是很谦虚的,一口一个覃老,老书记。
覃光明也不客气,总是喊他“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