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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刚刚打完,门外就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凌,在忙啊?”
他是我们医院的前任院长。我大吃一惊,急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去迎候他:“罗院长,您怎么来啦?”
“我来医院随便看看。”他笑着说,然后坐了下来。我急忙去给他泡茶。
“你坐下。我想和你聊聊。”他朝着他旁边的那个沙发指了指。
我恭敬地坐下。说实话,我有些怕他。不完全因为他是我们的前院长,最主要的还是他在学术上的威望。
他是全国知名的心脏内科专家,我读本科时候的内科教材中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由他编撰的。
“怎么样?当上了院长助理后的感觉怎么样?”他问我,没有任何的前缀。
我苦笑着回答:“如履薄冰、诚惶诚恐。”
他点头:“你有这样的感觉就好,我还一直替你担心呢。”
我不解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既害怕又尊重的师长。他慈祥地看着我,我发现他的脸上有着一丝潮红。我知道这是一种病态。
“上次决定让你当设备处副处长的时候我其实是反对的,因为我认为你毕竟还很年轻,但是上面发了话我也不好过多反对。不是我保守,我始终认为太年轻、阅历太少的人去担任那么重要的一个职务是对医院的一种不负责任,对你自己本身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但是我后来发现你还干得不错,至少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浮躁。可是现在……呵呵,我们今天不谈这个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将你刚才告诉我的那种感受永远保持下去。”他亲切地对我说。
“会的,我会的。”我急忙地道。
他叹息道:“如履薄冰、诚惶诚恐。说得好啊。如果你没有这种真实的感受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小凌啊,你知道我在这个医院当了多少年的院长吗?”
我摇头道:“好像我读本科的时候您就是院长了。具体多少年我可就不知道了。”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从我当副院长开始,我在这个医院的领导岗位上呆了二十年啦。这二十年就是像你说的那样,完全是从‘如履薄冰、诚惶诚恐’走过来的。在我们省其它医院与我同时当上院长的人,不少的现在都还在监狱里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是诱惑、贪婪、欲望害了他们!一直以来我都在坚守着一个原则,那就是绝对不滥用自己手上的权力。我听说过你说过一句话——绝对不在自己的岗位上贪一分钱、不希望朋友到监狱里面来看自己。虽然这种境界不是很高,但是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初我很担心你犯错误,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这种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不过,我现在又有些开始担心了。我在当院长的时候没有找你谈过话,因为我那时候是院长,只需要随时暗暗观察你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希望你能够把我当成你的师长,好好听听我今天对你讲的话,这也算是我对你的期望吧。”他说,有些气促。
我急忙地道:“谢谢您!我一定会记住您给我讲的每一个字。”
“不管你在什么位置,都要有一颗平常心。这就算我作为你的师长对你的告诫吧。”他接着说道,“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手上的权力作为换取自己某种需求的资本。只要你记住了这一点就不会犯错误了。好啦,但愿你不会认为我这个老头子太啰嗦,望你好自为之。”他说完后就站了起来。
我急忙过去扶他。
“当初我看在你师母的份上帮过你一次,那是人情。人情这东西我们谁也避不开,只要不违反大的原则去照顾一下人情上的东西也是可以的。”他又说道,“你上面有关系,这对于一个人的前途来讲非常重要,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使用这种关系。权力这东西可是一把双刃剑啊。”
我连声道谢,忐忑不安地将他送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我百感交集。我没有想到他今天会忽然跑到我的办公室来,更没有想到他会对我讲这样的一些话。我不知道:他这是对我的一种期待呢还是一种告诫?
我仔细去回忆着他对我讲的每一句话,可是却发现自己越是认真去想就越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从我的心底里面升腾而起,穿透我的每一寸肌肤,让我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忽然有一种被人看透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恐惧——也许他并不明白我;也许是他已经明白,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我。
不过有一点我是清楚的,他这次的来访是对我的一种爱护。可是,自从担任设备处副处长以来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只有我自己才心知肚明。
平常心。这是他告诫我的话……可是,我能够做到吗?
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一个人要真正做到“平常心”这三个字会有多么的困难。唯有在经历过大风大浪、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才可以达到那样的心境。
罗院长离开我办公室不久,当我正惶恐地对自己进行了反思的时候,范其然却进来了。
他现在随时都是一付春风得意的模样,矮小的身材在他容光焕发的气质下显得也略微高大起来。
“晚上和我一起去喝酒。”他进了办公室后对我说。
现在,他可是要比以前张扬多了。医院的干部大多被他批评过,很多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是声若寒噤。
但是他对我一直都还不错。
“行。您说了算。”我急忙应道。
“把那个小唐叫上,让她再叫一、两个美女。”他吩咐道。
我依然没有犹豫:“行。我马上打电话。”
“开上你自己的车,下班后就出去。”他说完后即刻就出了我的办公室。
我不明白晚上的这个安排是什么性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公务活动。
“晚上范院长有情。”我给唐小芙打电话,“他让你再叫一到两个美女。”
“我自己倒是没问题。不过其他的美女我到什么地方去找啊?总不能像原来那样到娱乐场所去请吧?”她回答道。
“那绝对不行。他现在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急忙提醒她。
她很着急:“那你说怎么办呢?”
“反正他说的是再叫一到两个。我看,叫上云霓就可以了。”我忽然有了主意。
“你和她是不是到了我们俩这一步啦?”她笑着问我道。
我“哈哈”大笑,悄声对她说道:“你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啊?”
“哼!”她不悦地道。
我“呵呵”笑着挂断了电话,然后给云霓拨打过去。这一刻,罗院长他老人家刚才的尊尊教导完全被我抛到了脑后。
回到小区将自己的车开到医院的车库放好,然后回到办公室继续上班。
在办公室呆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无聊,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到科室去过了。最近马上要开始评定职称,虽然我的论文数量和发表的刊物等级早就达到了副教授的要求,但是自己在专业上的越来越生疏却让我感到不安。
“凌院长,您来啦?”护士长一见到我便急忙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大家喜欢将我职务中的“助理”两个字去掉,这让我很不习惯,同时也十分的尴尬。说实话,我情愿大家叫我“凌处长”。
“护士长,你还是叫我凌医生吧。我听着亲切。”我急忙说道。
护士长胖胖的脸上很认真的样子:“那怎么行呢?您现在可是我们医院的领导啦!”
我哭笑不得。
去翻看自己所管的那几张病床病人的病历。我发现周围的人都离得我远远的,科室的医生看到我只是微微一笑之后便匆忙离开,仿佛这里是急诊室似的那么繁忙。护士们却都在躲着我,她们看我的眼神都是在躲闪。
这让我很郁闷。我知道这都是那个“助理”的职衔给闹的。
范其然以为的下面的人可能会和我对着干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但是他们却采取了回避的方式。这样的结果比直接的对立更加的让我感到惶恐。
曾经和谐的工作环境已经远离我而去,这让我在不安之余也很尴尬……但是我总不能因此而放弃自己的专业吧?我决定去找黄主任。
“小凌,你来啦?”黄主任的态度让我感觉很舒服。
我笑着去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黄主任,为什么大家现在都对我冷漠起来了呢?这让我今后怎么上班啊?”我直接就问道。
她一愣:“不会吧?我们科室的人都很尊敬你的。是吧?”
我苦笑:“难道我的感觉错了?”
她和蔼地看着我,笑道:“可能是你自己多虑了。”
“不可能!”我激动地道,“所有的人在我面前都是那种礼节性的笑容。那些护士却好像很怕我似的!这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我当上了什么狗屁助理了吗?”
黄主任看着我,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她说道:“你太多虑了。你想啊,你是我们科室的人,大家都为我们科室出了你这么一位人才感到高兴呢。大家怎么会不理你呢?”
“难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的精神出了毛病?”我很是生气。
她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你太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了。关心则乱啊。呵呵!小凌啊,你千万别多心。你和曹医生都是我们科室的骄傲……这样吧,下周科室例会的时候我讲一讲这件事情,你看呢?”
我觉得她这样做似乎也不大妥当,但是我却没有其它更好的主意了。我说:“好吧,麻烦您告诉大家,我永远是妇产科的一员。”
“你当然永远是我们科室的一员啦。即使你今后当了我们医院的院长也是!”她认真地对我说。
我很是欣慰,不住向她道谢。
这时候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范其然打来的:“你在什么地方呢?下班时间到了啊。”
我没有想到时间过得会这么快,急忙朝她道歉并告辞:“黄主任,今天医院有公务接待,我得先走了。今后我业务方面的事情就拜托您啦。”
出了黄主任的办公室后我忽然想起了那次在检验科的经历,于是就在她办公室门口外面她看不见的地方稍微停留了几秒钟……里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我摇了摇头然后离开。
我的精神好像真的出问题了,是不是太多疑了?
车库里面的手机信号不大好,在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我还是基本上听清楚了范其然的话。他告诉我说他现在正在医院门诊外面的广场上等我。
“你看这广场的样子,你看这门诊大楼,早就应该重新修过了!”范其然上车后不满地叫嚷道。
我急忙附和:“是啊。我们医院的住院大楼也已经破旧不堪了,早就应该重新修过了。”
我们医院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修建的,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修缮过,看上去确实不像一所三甲医院应有的样子。
“我最近想到了一个办法。”范其然说,“我想到了一个可以不花费我们医院一分钱就可以完全改善我们医院的医疗条件的办法。”
“哦?什么办法?找银行贷款?”我问道。
他“哈哈”大笑,说道:“向银行贷款也是要还的。这怎么可以说是不花我们一分钱的办法呢?”
我很是诧异:“难道还有人会白白给我们修建?是政府投入吗?”
他摇头道:“政府哪来那么多钱投入到我们医院啊?现在政府要解决那么多的下岗职工,还有农民的问题,穷着呢。”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神秘地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去谈这个事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虽然我心里迫切想知道他的这个办法,但是见他不愿意讲,我也就不便多问。
“我们马上去接小唐她们?”我问道。
“她都叫了谁?”他笑着问我。
“她说她认识的那些美女最近都不在本地。我叫了云霓。就是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我替唐小芙解释道。
他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您说今天去谈事情,我们带上俩美女不大好吧?”我试探着问他。
“我就说害怕对方安排才自己带去啊。万一又出了事情怎么办?”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
看来他一直还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我急忙说道:“那次只是一个偶然。”
“关键的问题是,我现在不能再遇到那种偶然。我现在与以前不一样了……对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医院的那几个副院长暗暗在背后对我不满呢。”
我惊讶地去看他:“不会吧?我怎么没发现?”
“他们傻啊?他们会让你发现?”他瞪了我一眼。
我顿时大悟:“是啊,他们都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别管他们。你也别怕!今后我们都要多去向钟副省长汇报工作才是。”他说。
我心里一怔,心想这样不大好吧?他又不是分管医疗的领导,更何况你与他的级别还差那么大一截呢。
开车去分别接上了唐小芙和云霓,范其然说道:“我们去白鹤湖。”
我心里有些疑惑,问道:“您知道路吗?我可没去过啊。”
他说:“我也没去过呢。对方说他们在那里等我们。”
“我去过。”唐小芙忽然道。
“那我们俩换一下位置。你坐到前面来指路。”范其然说。
我把车停下,范其然与唐小芙交换了座位。
“这下好啦,我终于挨着美女坐啦。”他坐到后面去后开玩笑说。我们都笑。
“我也很荣幸呢。”云霓笑道。
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大舒服。心想你发什么浪啊?
“小唐,白鹤湖那地方怎么样?”范其然在后面问。
“风景很好。不过我们晚上去就看不到那里的美景啦。”她回答。
“这些人!为什么不叫我们白天去呢?”范其然不高兴地道。
“那个地方晚上很多人赌博。那里有一个地下赌场,说不定今天人家安排的就是这种活动呢。”唐小芙说。
“我可不喜欢那玩意。在美国的时候我去过拉斯维加斯,每一次都是输。”范其然道,“所以我经常和朋友开玩笑说自己这辈子是没有赌运的。”
“哈哈!”云霓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来得很唐突。
我奇怪地问她:“你笑什么呢?”
“我想到了一个笑话。”她在后面说,“有人特地给那些长期赌博输钱的人取了很多名字,各个国家的名字。”
“哦?那你快说说。”范其然大感兴趣。
云霓笑道:“我想想啊。对了,中国名字叫菜背篓,意思就是专门背起钱去送人的;美国名字叫越陷越深,与约翰越深的音相近;韩国名字叫经得输;俄罗斯名字叫输死你娃;日本名字叫输得没裤子;哈哈!沙特名字叫莫喊没得、输得裤子没得。哈哈!其它的我记不住啦。”
我们都大笑。
“算啦,我还是不去玩那东西了,这些名字太难听了!”范其然大笑过后说道。
我们又大笑。
“我倒是听说过一种版本,但不是说的赌博的事情。就是说的人名。也很好笑的。”唐小芙接着说道。
“那你也说说。”我开着车转头去看了她一眼。她瞟了我一下,满眼都是风情。我心里顿时一颤。
“对,你也说说。”范其然道。
“我大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姓史,他将自己的三个孩子分别取名为史光、史静、史爵。光明的‘光’、安静的‘静’、爵位的‘爵’”她说着便独自大笑了起来。
我骇然,我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父亲。我摇头道:“不会吧?哪有当父亲的这样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的?”
“真的。骗你是小狗。”唐小芙信誓旦旦地道。
“这个人要么是对他的婚姻不满意,要么就是太愤世了。”范其然说。
“那我可不知道啦。我们也不敢去问他啊。”唐小芙说。
“我也听人讲过很多奇怪的名字的。”云霓笑道,“像什么赖岳经、刘产、史敬超、廖学、董格求、姬从良什么的。哈哈!”
我们又一次地大笑。不过我却是忽然想起了秦连富。
这家伙居然到地方去当了县长了。对啦,小月不也是吗?她现在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这么久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啊?
他们还在说笑着,我却一直在想着小月……我不是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吗?我发现自己居然这么长时间没有想她了。这极不正常。
开着车,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慌慌的感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打开夜灯,朝着唐小芙所指的方向继续往前面开去。
范其然的电话响了。
“在路上呢。”他在接电话,“小唐,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就前面那片雾蒙蒙的地方。”她转身对范其然说。
我看着前面起雾的那个地方。在暮色中,仍然可以看见那里的一片绿色。当然,在我的眼中看到的仅仅是如同墨染的一片岱色,绿色只是我对那片颜色在白天情状的判断而已。
既然叫白鹤湖,那些雾就说明了它们是来源于下面的那片水域。透过夜色,我仿佛看见了那片绿和那片碧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