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狂狼(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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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狂狼(09)

    说完“杀人”之后,周渔进入一种诡异的癫狂状态,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最后竟是跳上了餐桌,猛然扎进滚烫的汤锅中。

    一时间鸡飞狗跳,周渔虽然是个疯子,但对于疼痛的感知还是相当灵敏,被烫得接连哀嚎,那声音跟快要死掉的狗似的,引得附近农家乐的狗纷纷回应。

    周长友赶紧将周渔扯下来,照着头就是一通揍,“我让你发疯!我让你发疯!”

    周渔歇斯底里地哭泣,明恕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人是哥哥还是姐姐?”

    “哥哥!”周渔说:“高个子!哥哥!”

    明恕轻轻吸了口气。

    凶手的性别是个重大疑点。从孟珊案展现的作案特征来看,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更高,但并不能排除强壮女性作案的可能,而割嘴唇、疑似吃掉嘴唇的行为又暗示凶手是女人。

    在唐倩这个案子上,唐倩订的是情侣房,购买了by套,那么她等待的应该是男人。

    综合起来,几乎能够断定凶手是男性。

    至于疑似吃掉嘴唇的行为,说不定有别的解释。

    但毕竟没有人看到过凶手,明恕无法百分百肯定凶手的性别。

    而周渔虽然智商有问题,但他双手握拳砸头的行为证明,他是命案发生时的目击者——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他看到了,凶手是男人。

    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或者记不清凶手的容貌和衣着特征。

    “听见他嚎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方远航将自己的小臂递给明恕看,“又可怜又渗人。”

    明恕将徒弟脏兮兮的手拍开,“周渔形容不出凶手的外表,只能由我们自己去排查。10月下旬,凤升镇还处在旅游旺季中,游客众多,凶手就藏在其中。排查任务相当艰巨,凶手有可能入住过周长友的农家乐,唐倩死亡前后,农家乐订单上的每一个人都得核实。”

    “如果我是凶手,我不会住在任何一家农家乐里。”方远航说:“只要入住,就必然留下记录,这不是暴露自己吗?”

    “是这样,但不能因此就不查。”明恕无意识将装着玫瑰糖的小铁盒拿了出来,说话间从左手换到右手,打开吃了颗糖,“凶手也许会打一个反逻辑。”

    方远航盯着小铁盒,突然说:“师傅,你哪儿买的玫瑰糖?”

    明恕满脑子都是案子,想都没想就道:“萧局给的。”

    方远航:“”

    明恕:“”

    “师傅,我忙去了。”方远航礼貌而不失尴尬地转身,“每一个人我都给你排查得清清楚楚!”

    让你吃完玫瑰糖就能够给我发喜糖!

    明恕低头看了看小铁盒,两秒钟之后将它重新揣进警裤口袋里,回到警车上,打开徐椿传来的即时视频。

    冬邺市,顺益街。

    “我没报警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唐倩失踪了!”

    “桃花娇”工作室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改良过的西装,细胳膊细腿,大冷的天还将脚脖子露在外面,“她10月下旬就跟我辞职了。我给你们找工作日记喏,你们看,她最后一次来上班是10月24号。”

    徐椿问:“唐倩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年底是你们这一行的生意高峰期,你没有尝试挽留她?”

    老板摆手:“没必要,愿意留在我这里我不赶,不愿意我也不留。”

    徐椿看出老板没有把话说完,问:“你好像还有什么想说?”

    老板愣了下,有些为难,“我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了解唐倩的交际圈,但我真的不清楚。做我们这一行,必须跟你们眼中那些不入流的人打交道,有生意我们都做的,管人家是大家闺秀,还是出来卖的,所以每个人身上都有些秘密,不乐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那就不要打听别人的秘密。警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你们虽然是同事关系,但是互不了解。”徐椿顿了下,“但你不是唐倩的同事,而是她的老板,你总该比其他人多知道一些东西。”

    老板原本已经放松的神情再次紧绷。

    “唐倩被杀了,就在辞职离开后的第二天。”徐椿严肃道:“你知道的细节,能够帮助我们侦破这起命案。”

    老板不安地扭着细腰,“唐,唐倩这人,人品不怎么好,得罪了不少人,我们店里的员工包括我自己在内,和她相处得都不太愉快”

    徐椿说:“这才是你接受她辞职的原因?”

    “说到这份上来了,我也不隐瞒什么了。”老板拿出一支女士烟点上,“唐倩是农村人。啊,我不是歧视农村人啊,我自己也是从乡下出来的,但我身上没她那些怪毛病。”

    徐椿问:“什么毛病?详细说说。”

    “她怎么说”老板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半天才道:“她慕男。”

    “什么?”徐椿以为自己听错了,“慕男?”

    “哎呀我这么跟你解释吧。”老板抖着烟灰,“有些农村重男轻女,重男轻女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把男人当做上等人,把女人当做下等人,这你了解吧?”

    徐椿点头。

    当刑警的,尤其是外勤刑警,偏僻山村去得越多,重男轻女的情况就了解得越清楚。

    “现在社交媒体上不是有很多人在搞女权运动吗?我也是支持者,但唐倩不是,她一个女的,居然咒骂这些活动!”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身为女人,却瞧不起女人——包括她自己。她真的是被她那个生活环境给影响了,根深蒂固就觉得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女人低男人一等,别人想要帮助她,她还嫌别人多管闲事。反正任何事情到了她这儿,就是男女双重标准,男人说的话,就算是狗屁,那也是圣旨,女人说的话,就算有道理,也是狗屁。只要是个男的,她就崇拜,你别看她将自己打扮得那么洋气,其实她心里住着个那叫什么奴才!”

    “奴才。”明恕将手机放在架子上。

    在听到“桃花娇”老板的描述之前,他倒是没想到唐倩有所谓的“慕男”特质。

    唐倩对男性言听计从,那么凶手确实很容易操控唐倩。

    唐倩辞职、到凤升镇度假,这多半是凶手的命令。

    但凶手是通过什么途径向唐倩下命令?

    唐倩的通讯记录现在正在逐条查询。和孟珊不同,唐倩手机上的联系人多不胜数,网络聊天记录也相当露骨。

    “唐倩经常说,女人没用,女人就该给男人当附庸,女人化妆打扮,也是为了让男人看着舒服。”老板摇头,“她这些思想,我听着就觉得不能接受。我们店的妹子都烦她,不爱和她一起工作。她呢,也瞧不起她的同性。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弟弟说。她弟确实有出息,大学生,但她也不至于把她弟当个天神供着吧?我们这里酒吧多,她没工作时就去酒吧找男人,只要有男人搭理她,她就特别得意,像沾了什么光似的。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女的都看不惯她,男的可能就抱着玩她的态度,有几个经常来我这里的客人给我抱怨过很多次,说不想看到她,不想听她说那些‘女人就该伺候男人’之类的鬼话。但她在我这里干了好几年了,我不好随便辞退她,那天她主动辞职,我就顺水推舟批准了。”

    一通聊下来,唐倩的形象在徐椿心中清晰了几分,又问:“你知不知道唐倩常去的是哪几个酒吧?”

    老板将徐椿带到门外,指了三处,“就那儿,那儿,还有那儿。别的我真的不清楚了,你们千万别说我提供了什么线索,这边乱,我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就在重案组分头行动时,唐倩的家人来到了冬邺市。

    如“桃花娇”老板所说,这的确是一个严重男尊女卑的家庭,唐倩的母亲、姐姐和唐倩一样,在家中没有分毫地位。

    这一家人在刑侦局大闹,要求警方立即给一个说法,并赔偿他们全家的损失。

    “我没听错吧?”周愿诧异道:“他们的女儿被人杀死了,他们只把这看做‘损失’?还要我们来赔偿?我们是警察啊,怎么赔偿?”

    徐椿说:“胡搅蛮缠,还以为这里是他们村的派出所。”

    周愿十分不理解,“派出所也不能这样啊。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女儿被杀死了?”

    “知道,但是不在乎。在他们这种家庭里,只有男人才是珍贵的,女人就和家中的猪狗一样,死了只是一项可以用钱财来弥补的‘损失’而已。你一直待在局里,一般接触不到这些人,我就看多了。”徐椿叹息,“‘男人尊贵,女人卑贱’这一认知在唐倩的心里已经扎根了,是她的家庭给她打上了‘慕男’、‘仇女’的烙印。”

    “‘慕男’和‘仇女’一定有联系吗?那唐倩被杀会和这有关吗?”周愿说:“凶手憎恶唐倩这样的人,认为她是必须被铲除的毒瘤?但孟珊的死又该怎么解释?孟珊性格内向,连男人都很少接触,没有明确的‘慕男’倾向啊。”

    “因为‘慕男’倾向而被杀?”萧遇安从楼上下来,正好听见徐椿和周愿的讨论。

    “萧局。”周愿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说说。”

    萧遇安说:“很新颖的思路,记得开会时和明队提一下。”

    北城分局刑侦支队很快查明,网名为“桫椤”的人本名蔡心悦,女,31岁,是南城区“风波”密室俱乐部的设计师。

    得知黄妍在家中遇害,蔡心悦的反应耐人寻味。

    她先是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继而笑着说“怎么可能”,而向韬一直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

    终于意识到面前年轻的刑警没有开玩笑时,蔡心悦面颊一下子变得惨白,眼中的惊慌展露无疑,“妍姐,妍姐真的死了?”

    向韬说:“真的?”

    工作日上午,“风波”密室俱乐部的客人不多,公共区域里只坐了一桌客人,两名保洁阿姨正在擦拭摆在窗户边的恶魔雕像。

    蔡心悦双唇翕动,畏惧地东张西望,“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向韬跟着蔡心悦来到一个无人的房间。

    房间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道具,最引人注意的是两个硕大的狼头。大概是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一个狼头的右眼已经掉了,那空荡荡的空洞直对着向韬,让人莫名感到不舒服。

    不过很快,向韬就发现,不舒服的感觉并非只来自于狼头,亦来自于这整间屋子里的氛围。

    在被当做储藏室之前,这里应该是一个医院场景,墙壁被刷成血红色,上面有许多巴掌印,在这些巴掌印中,隐约看得见婴儿的脸和成年人佝偻的身影。

    房间中央有两个手术台,和墙壁一样,手术台上也全是血。

    墙边放着破旧的柜子,里面的瓶瓶罐罐里用福尔马林浸泡着人体以及动物器丨官。

    当然,这些只是专业布景。

    向韬玩过不少密室,知道这种场景曾经风靡一时,现在已经被更恐怖、灵异的场景所取代,所以在失去人气之后,它被改造成了临时库房。

    “你和黄妍是什么关系?”向韬将注意力从场景上拉回,忽然意识到,蔡心悦带自己来这个房间,也许不止是“借一步说话”这么简单。

    任何一个人进到这里,都会有一瞬间忘记当时正考虑着的事。

    蔡心悦也许是想要干扰他。

    但蔡心悦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蔡心悦将视线移开,“你也看到了,我的工作是设计密室的剧本,我需要大量的民俗、灵异资料,还得去全国各地的密室取经,有时还得在网上寻找线索。妍姐,黄妍是我在网上认识的,她很博学,在这方面真的是专家,以前她还写过恐怖。我知道她和我都在冬邺市之后,就时常向她请教,她,她帮了我很多忙。有时我有了一个密室剧本的初步设想,她会帮我添加很多吸引人的元素。”

    向韬观察着蔡心悦的表情,虽说刚得知认识的人遇害,正常人情绪都会出现极大的波动,但蔡心悦是在躲闪、害怕,而不是悲伤。

    “普通朋友?”向韬说:“但你好像知道黄妍是为什么死亡?”

    蔡心悦额角立即滑下一串冷汗。

    向韬说:“蔡女士,你的眼神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早就知道黄妍可能会出事。”

    蔡心悦闻言一僵,后退几步,高跟鞋踩在身后的断肢道具上,发出一声轻响。

    “啊!”蔡心悦叫了一声,右手扶住墙壁。

    “我不是知道她可能出事,是,是”蔡心悦眼眶红了,话说得吞吞吐吐,“这一行做久了,我越来越害怕鬼神,相信因果报应。”

    向韬提来一张椅子,擦掉上面的灰,“坐下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蔡心悦坐了好一阵,终于道:“妍姐她养了,养了一对鬼孩子。”

    向韬立即想起那24张“鬼牌”。

    丘须村最原始的“鬼牌”,正是用老人的尸油与婴孩的心脏血做成!

    “你见过这些东西吗?”向韬调出“鬼牌”的照片。

    蔡心悦一看就用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向韬说:“你果然见过。黄妍是从哪里搞来这些‘鬼牌’?”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这些东西?”蔡心悦惊恐道:“尸体?尸体!是不是在妍姐尸体旁边?”

    向韬摇头,“你为什么认为它们会出现在尸体旁边?”

    “因为它们被激怒了啊!妍姐死了,我也会死!”蔡心悦哭泣,“我们不该沾这些东西!”

    向韬明白过来,“你也有‘鬼牌’?”

    蔡心悦颤巍巍地点头,“是一年前的事”

    一年前,蔡心悦工作遇到瓶颈,向黄妍倾诉。黄妍先是安慰了她一番,然后提议一起去“转运”。

    蔡心悦最初不知道黄妍所说的“转运”是请“鬼牌”,稀里糊涂跟着黄妍去到北方一个叫做“肆林镇”的地方。那里因为落后,很多家庭只要生下女婴,就会丢弃在山上,或者直接闷死。

    一些制作“鬼牌”的人——在这一行里被叫做“匠师傅”——就在镇附近寻找被丢弃的,还有一口气在的女婴,取走她们的心脏,做成“鬼牌”,有的“匠师傅”甚至会到镇民家中去“收购”女婴。

    蔡心悦知道时吓了一跳,在她的认知里,专做“鬼牌”的丘须村被严加管控之后,民间就没有“鬼牌”了,没想到“匠师傅”们在别的村镇落地生根。

    黄妍说,自己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养“女儿”,这些女婴被抛弃在山中,就算“匠师傅”不动手,她们也活不了,“匠师傅”动手了,等于将她们的魂魄保存下来,她供养着她们,她们也会保护她,让她的生意越做越好。

    蔡心悦亲眼看到“匠师傅”制作“鬼牌”,黄妍的24张“鬼牌”由一对双胞胎女婴的心脏血制成,“匠师傅”叮嘱她,说是将其中的12张放在卧室中,另外12张放在家里的其他房间,务必尽心供奉。

    蔡心悦就像中了邪一般,鬼使神差地要求“匠师傅”也为自己制作一副“鬼牌”。

    有了“鬼牌”之后,蔡心悦明显感到自己的工作有了起色。她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这些女婴反正也是个死,自己这么做,也算是为她们祈福了,便渐渐安心下来。

    向韬大惊,“你们居然做得出这种事?”

    蔡心悦不住地摇头,“但人不是我杀的啊!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刑侦局,重案组。

    在唐倩遇害前一个月与唐倩有过密切联系的人已经全部确认身份,他们中有酒吧的调酒师,有来顺益街寻欢作乐的白领,也有在夜场演出的“男模”,这些人都承认与唐倩发生过关系,但拒不承认与唐倩的死有关。而经过进一步调查,在10月26号到27号,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不能完全洗清他们的嫌疑啊。”方远航说:“唐倩只是26号最后一次被农家乐的摄像头捕捉到,26号手机最后一次使用,这不代表她就是在26号到27号之间遇害,邢老师都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死亡时间。”

    邢牧无辜地举手,“唐倩遇害已经一个多月了,无法将死亡时间精确到天。”

    “如果凶手不是26号就已经到了凤升镇,唐倩为什么会失踪?”明恕说:“她不至于是自己躲在哪里,躲了三天以上,等待凶手去杀害她吧?”

    方远航一想,“这倒是。”

    “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是凶手,还可以参照孟珊的遇害时间。”明恕又道:“别忘了,两桩案子已经并案,杀害唐倩的人就是杀害孟珊的人,孟珊死亡时间不仅能精确到天,还能精确到小时。”

    “既然凶手是个瞄准美丽女性嘴唇的连环杀人狂,那他应当不会轻易暴露。”易飞说:“他与唐倩,应该有别的接触途径。唐倩辞职、订农家乐都是在去凤升镇之前,这些都是受凶手指使的话,凶手就是在唐倩尚在‘桃花娇’工作时,就已经与她搭上线。凶手杀害孟珊时,直接在市里就动手了,没有藏尸,那凶手杀害唐倩时,为什么要将唐倩引到凤升镇去?”

    “凶手杀害唐倩在杀害孟珊之前。连环凶杀案有个规律,凶手会在不断的作案中越发大胆。第一次——假定唐倩是第一名受害者——凶手担心在市内作案暴露自己,所以将唐倩引到乡镇,并掩埋尸体。”明恕说:“不过选择凤升镇难道是凶手熟悉凤升镇?凤升镇和纺织路、光丹路一样,也是他的安全区?”

    方远航问:“凶手会是籍贯在凤升镇的人吗?我来理一下,他出生在凤升镇,对凤升镇非常熟悉,目前居住在市内,其主要活动区第一是北城区纺织路、光丹路一带,第二是南城区的顺益街。”

    就在众人紧张梳理线索时,技术队员终于确定了唐倩口腔中的半腐烂毛发。

    那的确并非狗毛,而是一戳鸭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