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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从江秋月那里打听不出什么, 赵美丽转头继续悠悠然吃着米糕喝着茶。
就像她坐的不是土炕, 而是茶楼上精致的包间。
江秋月举起碗遮住抽搐的嘴角。
一点茶沫子有必要装的跟品西湖龙井似的吗?话说她貌似存有真的龙井茶, 还有丝绸呢。
下午时, 李永红坐在西间门口缝衣服,时不时望向院门, 可惜林文清在外边浪的不到饭点不回来。
她那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心思,江秋月从上次供销社回来后就发现了,就看她怎么从高云梅手上把人偷偷抢过来。
不过,她大概没什么机会了吧。
片刻后, 李永红缝好衣服, 左挪右挪坐不住,起身拿个篮子悄悄出了门。
男知青都在东屋歇觉打屁侃大山,能不动就不动,节省力气和粮食。
李永红走时不出声, 陈中华没发现她出门, 更不要说安排男知青陪同了。
赵美丽肯定是发现了,但是一直被人保护得很好的娇小姐哪里知道现实的黑暗啊。
只是出个门而已,挎着篮子去采野菜了吧, 能出什么事?
赵美丽没吭声, 江秋月当做不知道,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她送还的那份大礼, 希望李永红能承受的住。
李永红出门顺着村边的小路朝高家的方向走。
农闲时候, 村里人要么去山林间寻摸吃的, 要么待家里躺着省口粮, 就连小孩子们都跑到山脚下扒拉甜草根去了。
路上见不到人,李永红急走几步,远远望见高云梅家青砖混合土坯建的房子。
恰逢此时,林文清和高云梅开门出来,两人并肩走来,说说笑笑好不和谐。
李永红内心突突一跳,身子一矮躲进旁边的灌木丛后。
高云梅是送林文清出来的,两人站在门口说话。
李永红透过草叶缝隙仔细打量那人,两件套的夹克衫搭配蓝灰色喇叭裤,脚上一双布鞋鞋底都用的塑料鞋底。
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城市里的文艺青年贵公子,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那两人聊到热络处,林文清替高云梅抿了抿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放到她手里。
目测有好几块钱呢。
李永红眼睛热了热,抓住灌木枝的力道死紧。
如果说在之前她对村里青年领头羊柳和平暗自倾心的话,那么现在她觉得有身家有实力样貌风度同样不差的林文清更是撩拨着她的心尖儿。
谁不想吃好喝好被人宠着?
谁不想去国营饭店想吃啥点啥?
谁不想有票有钱花?
李永红想想想,时刻都想脱离乡下吃不饱穿不暖的困境。
她插队那么多年了,青春虚耗,一晃已到二十六岁的年纪。
以往二十出头的时候不是没有人给她说过媒,但对象要么是乡下泥腿子要么是穷得自个都养不活的男知青。
李永红都不满意,她不甘心嫁给农民而下半辈子耗在地里头,又不想嫁给穷知青再吃苦。
柳和平那时入了她的眼,读过书还十分俊秀,被家里娇养的很好,跟着他有共同语言还不会下地干活。
李永红一直觉得要是能嫁给他,进村支书家当媳妇才算不委屈了她。
可惜她的衣食父母赵美丽同样看上了柳和平,李永红只能把心思藏起来,偶尔想想。
但是林文清来到后打破了柳和平的一枝独秀,在见识到对方的财力风度之后,她决定把柳和平让给一直对她不错的赵美丽。
李永红觉得,林同志更符合她对革命另一半的要求。
说不定两人结婚后还能有机会一起回城呢。
一个回城的机会,就能让柳和平留在李永红心底的好感完全被林文清替代。
李永红陷入自己的幻想,羞涩地想到:谁年轻时没有过初恋呢,留给以后回味就好,过日子还是物质靠谱。
“小贱货,想啥呢看你笑哩淫.荡样儿!”突兀粗噶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顿时,一股臭味冲入嗅觉,两只干巴巴的手肆无忌惮的摸上她的脖子和胸。
李永红瞬间从美好的幻想中醒来,知道身后那人是谁,她动也不敢动。
“你…你不是说要去找江同志吗?…放过…我。”话说到一半,脖子被猛地掐住。
癞三儿恨恨地咬上一口,提到那件事就气急败坏。
“你还敢提她?!爷爷俺先教训了你个小娘皮!”掐住人脖子和腰,癞三儿当初用来对付江秋月的招数,此刻用到李永红身上。
李永红被癞三儿一瘸一拐地从灌木丛里拖到柴火垛后。
她看到林文清高云梅两人正在对面的树下卿卿我我,而她却不敢向他们呼喊求救。
她以为这次还跟前几次那样,忍住恶心被摸上几遍,等他占够了便宜就会放过她。
可惜她想的太天真了,失去唯一一次逃过噩梦的机会。
癞三儿拖人过去后,立马脱下臭烘烘的破烂汗衫,将人嘴巴堵劳,再用裤腰带捆住手脚。
李永红察觉不对,奋力挣扎想大喊大叫时,已经为时已晚。
她像一条待宰的家猪,被捆绑在地上哀嚎蠕动,却无济于事。
癞三儿在柴火垛底下掏出半人高的洞,嘿嘿淫.笑着将人扔进柴火洞,他紧跟着拖着一条残腿爬进去。
将人压在潮湿的地上,癞三儿青紫未消的脸上满是愤恨,伸手打了李永红一巴掌。
“娘的,还想腿好利索再收拾你,俺等不及了!”啪啪左右开弓又是几下子。
李永红不停的流着泪,眼带哀求,拼命摇头躲避,仍然被扇上几巴掌。
癞三儿断腿疼得厉害,虽然去卫生站上了夹板,需要躺床上养养,但是他气不过,特意跑出来先给害他的小贱人点厉害瞧瞧。
熟练地撕开李永红的衣襟,赖三儿骂骂咧咧,干脆把李永红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脸罩住不看。
嘴里不干净地骂着,“哭啥哭,跟着爷爷吃香喝辣,咋不看看你是啥货色,脸皮子还没小寡妇好看,就一身嫩肉还有摸头儿。”说着下手狠狠拽了一把胸。
李永红悲愤欲绝。
喊喊不出来,挣挣不过,犹如案板上的鱼肉,等着被人切割。
她被那个恶心的混子几下扒个精光,动弹不得。
绝望之中,李永红听到脚步声接近,人就在柴火垛另一面的路上。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林文清陪同高云梅散步到柴火垛旁,顿住问道。
高云梅脚步不停的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偷瞄了柴火垛一眼,打哈哈,“哪有啥声音,俺咋没听到哩,你听岔了吧。是风声哩,咱们去前面走走。”
那股子飘出来的臭味,高云梅一闻就知道柴火垛里藏着谁,估计是癞三儿又跟小寡妇在外面搞了。
居然搞到了她家门口,高云梅气愤地走得远远的。
希望就在一层柴火之外,却被那个女人狠狠斩断,李永红绝望地睁大着眼珠子,里面布满血丝。
人走后,癞三儿再无忌惮。
身子像是被人用擀面杖狠狠捅进去,疼的李永红两眼发黑,看不到丝毫光亮。
她觉得自己死了,却只是幻觉罢了。
等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癞三儿终于出口恶气,提起裤子朝地上之人唾口黄痰,呸道,“他娘的没滋没味,连小寡妇都不如。俺呸!”
李永红跟一具死人一样毫无动静,充血的两只眼珠子挣得大大的,直愣愣看着上面的柴火顶。
癞三儿放下几句威胁的狠话,左右看看后拖着断腿溜走。
知青院这边,篝火在院里熊熊燃烧,陈中华坐在火边紧紧皱着眉头。
男知青回来两个,他立即站起来问,“人找到了吗?”那两人摇摇头。
刘爱英往火堆里加着树枝不满地抱怨道,“她啥时候出去的啊,咋不吱个声呢?”
天黑了都不知道回来,还要男知青两两出去找人,又作啥妖呢。
刘爱英看了一眼屋里没有丝毫担心的赵美丽,向身旁的江秋月撇撇嘴。
江秋月低着头,脸上面无表情,一下一下拨拉着火苗。
稍后又回来了几个,还没找到人。
陈中华急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直到方卫东推门进来。
“人找到了。”
方卫东身后跟着的正是他们快找疯了的李永红,不过她现在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
头发和衣服都湿淋淋的,她勾着头看不出表情,站那一会儿地上就聚了一滩水,好不狼狈。
林文清在她之后进门,上身只穿着绿衬衫,外套正披在李永红身上,快被浸湿了。
“咋回事?”陈中华下意识问出,下一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
他让李永红赶紧回西间换衣服,别感冒了,又让刘爱英去顾着点。
院里林文清和方卫东把找到人的过程简单说了下,不是大家做的最坏的猜想,人没被欺负。
他们两个是在小溪尽头的河里找到人的。
李永红自己说是沿着小溪挖野菜,不知不觉就走到河边去了。
她发现河里有鱼,惊喜之下脚滑跌了进去。
河水不深,但是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李永红说她不敢大白天的那样回来,就躲在那里等天黑。
一直到林文清他们找过去,正好发现了她。
方卫东说完把手里的菜篮子递给江秋月,晚饭他们还没吃呢。
值日的刘爱英正在屋里陪李永红,江秋月正闲着,方卫东就把野菜递给她。
江秋月没推脱,接过来看了眼,篮底只有浅浅的一层,野菜根茎被挖的乱七八糟,摘好还够一个人吃的。
好在是晚饭,混个水饱就行。
江秋月三两下把野菜弄干净,混着玉米碴子和几块葛根,大火很快煮出一锅野菜糊糊。
林文清是真饿了,期间还要进灶房给她烧火打下手。
可惜大少爷手上活计实在不咋地,被方卫东赶出去,还要给他收拾灶膛的烂摊子。
大家一人吃碗野菜糊糊填完肚子去睡觉。
锅里还留着西间那三人的,江秋月盛出两碗端过去。
西间里有赵美丽点的油灯,光线昏暗却也能看的清楚。
她一进去,刘爱英立马接过碗,谢过她后趁热吃。
另一碗刘爱英递给窝在被子里直打哆嗦的李永红。
李永红摇头不吃,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很累的样子。
她的湿衣服换下后被她塞进了炕头底下,外面露出一角。
林文清的那件外套夹克衫被她仔细收着,搭在木头衣架子上。
江秋月不动声色扫过一眼,转头问赵美丽吃不吃。
赵美丽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观李永红晚归这件事,她不想沾惹丁点儿流言蜚语。
对于江秋月多嘴的询问,她只是冷冷看她一眼,侧过身去背对她们。
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最后那碗糊糊被刘爱英解决,连同她的碗拿去洗刷。
江秋月躺上炕时,能感觉到隔个位置的被褥在不停地颤抖。
李永红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江秋月翻身面对着墙壁,心中问心无愧。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只是迟早的问题。
京都,文工团家属院。
正是下工的时候,门口收发室大喇叭响起来。
“江志国同志,江志国同志,有你家的包裹,来个人领取你家的包裹!”
广播声响彻家属院,顿时半栋楼的窗口都探出人头来,拿勺的端瓢的都正做晚饭呢。
江母从江家套房的窗户探出头,高高应了一声。
“妈,我来拿吧,你别下来了。”紧随其后是江春华的高喊声。
她刚下工回来,还没进大门就听到收发室的广播,于是朝楼上的江母摇摇手臂喊道。
江春华挎着包小跑进收发室,两只长辫子随风飞舞。
收发员已经把包裹挑出来放在桌上,江春华看了下邮寄地址和收件人,摁上红泥按下了手印。
“春华啊,谁寄的东西呀?看这地址你们家还有山沟沟里的亲戚?”
收发员大妈同样是家属院的人,彼此谁不认识谁啊,这会子难免好奇地问道。
江春华噗嗤一笑,摆手说道,“哎呀大妈,我家有什么亲戚您还不知道吗?是三妹寄回来的东西,八成是报平安的。”
收发员大妈瞄了眼鼓鼓囊囊的包裹,明显不信。
不过她也知道江家有个孩子为了填补指标,去乡下当知青去了。
江春华不再多说,拎起包裹快步回家,路上左看右看,看不出来里面啥东西。
江母江父都在家等着,他们家平时没什么人会寄来东西,算算时间,八成是老三寄回来的。
江母双手握着,在小客厅里走来走去,不停的向门口望。江父虽然拿着一本书端坐在桌子前,可书页很久没翻动了。
直到蹬蹬蹬的脚步声接近,江春华拎着包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爸,妈,应该是三妹寄来的,我看地址上写的是柳家湾。”江春华跑的气喘吁吁,将包裹放到桌子上才坐下喝口水。
江母抹了把泪,对着包裹上封条仔细看了又看,确定是她家三闺女寄回来的东西。
“妈,赶紧拆开看看是啥。”江春华找出了剪刀来。
江父已经放下了书本,同时看过来。
江母小心剪断封条和绳子,一边说,“能有啥,你妹子在那穷乡僻壤的地儿受苦受罪,家里多多补贴才是正经,哪还盼着她寄东西回来,啊?”话里语气严肃。
说起来父母疼爱幼小,同时对大的孩子辛苦培养寄予期望,也对孩子中的弱者更上几分心。
若说之前江母看重老大老二,百般谋划把工作传到他们手上,老三江秋月如同小透明般不受重视。
那么现在前两个孩子都有了正经去处,前途可期不用父母多操劳,而插队当知青的老三就显得格外吃亏受委屈了。
俗话说,远的香近的臭。
江母的慈母心一日日的开始偏向远在他方不知归期的三女儿,对正式参加工作风光靓丽的大女儿难免起了一丝怨怼。
江春华嘟嘟嘴不再多说话,免得她妈又莫名其妙地冲她发火。
江母剪断打包的最后一根尼龙绳,包袱皮散开,露出其上一封信纸和下面两个小小的卡其色书包。
江父手快拿走了信纸,戴上眼镜仔细看上面写的内容。
江春华好奇地把小书包掏出来,惊奇地说,“这是三妹买的还是做的?真好看。”
她摸摸书包里面,又看看外面的小红花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绣字,感觉料子不错,比供销社卖的帆布摸着顺手。
江母接过去摸了又摸,说是帆布的料,肯定是老三从哪儿寻摸的好料,巴巴地做成书包寄回来,有那料子咋不做一条裤子穿身上。
还不是想着家里两个上学的弟弟。
帆布书包做的小巧好看,又是红花绿草的,一看就是给小孩子上学用的。
何况书包上面,江秋月还特意缀了两小只的名字呢。
此时江夏日和两只小的正好下学回来,看到了桌上的东西。
双胞胎知道是三姐给他们做的后,立马高兴地背起来试试。
还把不多的课本和笔盒放进去,以前旧旧的小布兜被他们抛弃掉再也不想用啦。
江母说老三在那儿当知青不容易,以后每月都要匀出些东西寄过去补贴。
江春华没意见,只要不下乡当泥腿子,她少吃少喝点也没啥,反正饿不着就是。
再说她现在的等级虽说一般,福礼却不错。
毕竟有一大家子要养,江父思考都从大局出发,三女儿是一定要每月补贴到位的,不能让孩子在那儿受罪还吃不饱穿不暖。
但是家里的人也不能因此勒紧裤腰带,苦巴巴过日子。
所以他的意思是老二江夏日现在就可以接他的班了,反正高中毕业证六月发,现在五月直接去上岗。
等人到位,工资等级承接江父的,毕业证一到手还能再升一升。
如此,家里的进项多了,让谁都不能饿肚子。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江冬临江冬起两个小家伙特意换上一身过年穿的新衣裳,背起小红花书包开心去上学。
焕然一新的着装和好看的新书包羡煞一众小伙伴。
收发室的大妈看见了跟人说老江家的三闺女是个好的,去上山下乡当知青还不忘惦念家里的两个弟弟,看做的小书包多好看呐。
不到半天时间,文工团家属院就传开了。
江母出门洗菜被人问到时,腰板儿都是挺直的。
京都江家生活如旧,柳家湾青山大队的日子平地起了波澜。
农闲了一段时间后,随着春日渐深多少不缺吃的,某些人的心思开始歪起来。
这天傍晚,知青院的平静被打破,咣咣咣的砸门声夹杂着一股躁动。
此刻尚未天黑,知青院还没吃完饭。
陈中华开门见到一个半大孩子,一脸兴奋地跟他说村里广场上开批·斗·会,他来通知他们去参加。
陈中华愣住了,那种迫·害人的玩意儿村子里不是很早之前就不搞了吗?
那个半大孩子说完一溜烟跑了,身后还背着一根头系红缨的木制□□。
陈中华敏锐的感觉到,村里的风向要开始变了。
他赶紧把知青们都叫起来,嘱咐换上朴素点的衣裳,跟他一起去村广场上。
江秋月刚才就坐在门口跟刘爱英学纳鞋底,全程听在耳中。
她们同时隐隐觉得不安,像是风雨欲来的惊慌感。
江秋月立马回屋拿出那身草绿色军装穿上,解放鞋、军皮带都配上。
有这一身在,一般人别敢轻易冒犯到她头上!
刘爱英有样学样,没有绿军装就穿绿衬衫和黑裤子。
衣摆往裤腰里塞,新买的皮带一打,也是有模有样像是英姿飒爽的军妹子。
她那一身像是提早搭配收好的,穿的比江秋月还要快。
赵美丽只是把布拉吉换成了裤装,长发梳成辫子。
打眼看去,仍然清丽有加。
李永红还是那身蓝布衣裳,最近都没变过。
说来很久,其实几人没过两分钟就收拾停当,到院里跟男知青们集合。
一行人匆匆赶到村中心广场老梧桐树下面。
林文清看了一圈广场内一堆堆神神秘秘嘀咕的人群,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跟陈中华打了个眼色,寻到高云梅的位置,挤身往那个方向找去。
广场上距离的人越来越多,不到片刻,三四百村民全部到齐。
前方高台两旁燃起火堆,村支书柳有根气势昂扬地走上去发言。
“静一静,听俺说。”手状似很有气势地一摆,柳有根示意众人安静。
稍后,才拿捏着腔调说了一番话。
大致意思是最近农闲了大家劳动方面松懈,但是思想方面一定要抓紧。
说你看村里那谁谁家的孩子就不错,特意从牛棚收罗出一堆不好的东西,争做先进分子。
今天呢,让大家来就是要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搜出的东西全部销毁,不给临河村留隐患。
那积极采取行动的谁谁谁被柳有根点名表扬,记下一功。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上面柳有根提到的人是村里的混子,名声紧跟在癞三儿之后,平日里偷懒耍滑好吃懒做没半点正经。
咋到了村支书嘴里,混子就变成积极先进分子了?
江秋月站在后方看得分明,心中嗤笑。
还真是官字两张口,就看人怎么说了。
随着柳有根一声令下,所谓被搜罗出的不好的东西被人拿上台。
几本书而已,江秋月甚至看见有本书棱上写着俄文书名,还有本英文的。
台下的村民静默一片,他们看不懂那些书是啥。
但是不妨碍他们从骨子里对书本的敬畏之心。
正因为如此,村民们眼看着柳有根将书一股脑投进火堆,心里可惜着不赞同。
只是想做筏子立威罢了,干啥拿书本子当由头?
把祖宗们的东西踩进泥里投进火堆,全部毁了才显得你能是吧?
多大人了还来这招,害不害臊!
众人心中反感,挡不住村支书柳有根立威找存在感的决心。
自从他家宝贝儿子出了事躺家里养伤,柳有根就觉得出门都矮人一等。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威风一把震慑村民,他怎么肯定轻易放过。
书很快烧完,他还不罢休,让人把书的主人——住牛·棚的教授们押上台。
一个个破布衣衫形容枯槁的老人被推到台上。
江秋月第一次见到这些传说中吃住在牛·棚的教授们。
就像知青们守在知青院的一片天地轻易不外出,老教授们是困守在脏臭的牛·棚里不得乱走动。
两方人基本没有交流见面的机会。
人押上台后,柳有根让一群混混青少年给每个人戴高·帽涂墨水,再让五六十岁的老人们跪在台上反绑双手。
知青们看得纷纷转开脸,男知青拳头紧握着,也不知是谁在叹息。
林文清刚才就回来了,高云梅罕见的没有缠着他。
不过他回来后就把装逼的眼镜收起来了,不知道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台上忽然上去一个小青年,浑身流里流气的,看着不像是正经人。
那人上去就朝老教授吐了一口唾沫,鼻孔朝天地敬个礼大喊。
“书就是俺注意到他们看哩,那是啥?那是封·建·余·孽!是要销毁要批·斗掉的坏东西!”
他讲的慷慨激昂,脸红脖子粗,一副激动过度的滑稽样。
敬礼更是不伦不类,徒惹人笑话。
“他们是啥?这些老家伙是国·家的败类!屈辱!必须严·厉·批·斗!”
“俺们是保·卫·革·命·的果实!”
说着跑台子后拿吃奶的劲儿拎上去一只粪桶,转手振奋地把粪水泼到其中一个老人身上。
老人身子晃了晃,从始至终一直低头沉默不言。
像是早就习惯,更像是麻木得没有了反应。
场面一时骚动起来,动手泼粪的小青年见此在台上更加洋洋得意。
江秋月垂下眼帘,咬紧了后牙槽。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眼睁睁地看着台上又换了一个年纪不大的人。
一个接一个在上面大放厥词,说些他们嘴里所谓光明正义的话语,嘴脸却丑陋扭曲。
败类?屈辱?
你们这些胡来不尊老的混账才是社会的蛀虫!渣滓!
批.斗.会进行到最后,台上的老教授个个被羞辱的不成人样,台下村民反应不一。
或是义愤填膺恨恨唾上几口,或是沉默以对,或是冷眼旁观。
队长柳建国整晚没露面,村里思想方面的工作不归他管,不能插手阻止还不如不出现。
马上夜深了,村支书柳有根尚且意犹未尽。
他让举报者当个小头头,带人把满身屎尿的教授们赶回牛棚。
那群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不顺眼就对老人拳打脚踢,猖狂无忌。
知青们愤懑无奈,有心无力。
村民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有人当个热闹看。
殊不知,过了今晚,明天的他们或许更惨。
有了村支书的支持,村里的混子小青年们组成一个所谓卫国卫邦的红兵队,专门清除封建残留。
打着为临河村清理隐患的旗号,无所事事的一群人开始光明正大的闯进村民家中。
搜出来书本纸张,烧了!
看到老旧有价值的物件儿,砸了!
从谁那里搜的砸的,晚上拉上台去戴高.帽子粪水伺候。
高云梅家早年专门打的架子床都被一群红兵们搬出来砸个稀巴烂。
她之后就不让林文清去她家了,再碰面了也不理人,单方面分手。
高家人倒是没有被拉到台上受辱,据说是高云梅去了一趟村支书家看望柳和平,两人恢复了以前的暧昧关系。
江秋月有次临睡前去厕所,看到林文清坐在院落熄灭的火堆边吸烟,一反往日贵公子的做派,看起来有点落魄。
可能还是喜欢的吧,不单单是想找家靠山的利用。
不过既然开头都不纯粹,有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可惜的。
等她回来时,见李永红悄悄摸到林文清身边,把洗好的夹克衫披在他身上,顺势跟他说着什么。
估计是些安慰和不平的话。
江秋月顺着墙根阴影拐回西间,没让他们发现她从背后路过。
屋里油灯已经灭了,但是透过窗口的月光,炕上的那两个都正睁大着眼睛看向外面。
赵美丽面无表情,一双单凤眼中满是讽刺的神色。
刘爱英小眼睁的大大的,冒出兴奋八卦的光。
她见到江秋月进屋,朝她招招手,很小声其实屋里都能听见地问,“哎,你刚才见到外面那个没?”朝窗户外使了个眼色。
江秋月去厕所前跟刘爱英打过招呼,她知道她去干嘛了。
正好避免了被外面那两人殃及池鱼的危险。
这时候刘爱英问起,是本着有人能现场八卦的心思。
江秋月没那个兴致,只是实事求是把刚才看到的说了一遍,没有丝毫添油加醋。
不过即使她没往里加水,是个人也能听出来李永红那一番动作的鬼心思。
不就是趁着人家对象闹掰,她嘘寒问暖展现温柔的一面,以便趁虚而入嘛。
刘爱英又瞄了一眼院中并排坐的两人,啧啧道,“赵同志,李同志之前不是还喜欢柳和平同志的吗?啥时候移情别恋的你知道吗?”
手下的小兵都抛弃你的心上人转去给其他人献殷勤了你知道不?
“我怎么知道,跟我没关系。”赵美丽顺了顺头发,毫不在意地冷冷说道。
江秋月看过去时,恰好发现在门口投射的月光中,赵美丽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
原来这人平时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清高性子竟然是戴着的面具吗?
江秋月没有深想,李永红推门进来了。
刘爱英伸头往院中看了一眼,林文清已经不在那里。
她瞥了一眼闷不做声的李永红,嘀咕了一声,“窗户上破掉的报纸得重新糊糊,别等哪天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西间墙上的窗户纸确实破了一块。
林文清的初恋就以这样的结局告终,在江秋月以前的预料之中。
毕竟,女主是男主的,不论过程如何。
至于林同志是不是在此期间收获一枚温柔善良的知心姐姐就不可知了。
鉴于李永红目前的状态,还有闲心抢对象,江秋月怀疑她说落水那晚根本没有受到癞三儿的怒火。
但是以那晚她的反应还有脖子下隐约的痕迹,癞三儿很有可能是出手了的。
由此,江秋月心中更加警惕了。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能在发生那种事后还能保持平静谋后路的人,能忍常人不能忍,更能在反咬起来时比所有人都疯狂。
江秋月不由忌惮,这种人招惹了很麻烦,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扑起来咬你一口。
此后,江秋月在没有找到机会把对方彻底摁下之前,她都尽量不动声色地疏远那人。
接下来突然发生的事让知青院岌岌可危,更让江秋月没有闲暇计较那些私人恩怨。
红兵队砸开了知青院的门,闯进来了!
从村里批.斗.会那晚开始后,知青院就尽量龟缩在一方小院子里,尽量不外出不跟村民们接触,就是为了避免被红兵队拿住把柄没事找事。
结果知青们什么都没做,他们还是明目张胆地砸门闯入了。
一群昔日里的混子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绿色旧军服,背着红缨长矛,一副正气盎然地闯门而入。
知青院两扇破木门被踹断了门椽子,倒在一旁砸起一片尘土。
领头一个流着鼻涕的半大少年,一进来就大嗓门喊,“人哩?都出来都出来,集合到院里来,快点啊!”
陈中华快步走出,上前应对,但是对方斜眼鼻孔朝天看了他一眼,鸟都不鸟他。
等十来个人都站到院中,毛头小子才打开尊口。
“有人举报你们私藏封建残留,我们来搜查!”
知青们顿时愣住了,“怎么可能?”,“谁举报的啊?”,“冤枉人啊!”男知青首先不干了。
看过了那场由村支书指导的泼粪水好戏,他们怎么会愿意被人打上罪名,拉去台上受那等屈辱?!
男知青们反应激烈,几个混子青年拿着长矛一个个戳回去,让他们安静。
女知青被陈中华刻意挤到他们身后,看着这场面,再想想那晚的批.斗.会,都有点慌乱。
十来个知青拦着不让红兵队进屋,他们就在院子里两边的菜地土豆苗上胡乱践踏。
不到片刻,院子里本来井井有条的布置被一群人糟蹋的乱七八糟,苗苗被揪的一根不留。
幸亏知青院不让养鸡鸭鹅,不然准会被败坏死光。
眼看不能进屋搜查,红兵队小头目自觉丢了面子,两只三角眼阴沉沉地盯着站在最前头的陈中华。
趁着大家一个不注意,小头目尖声大喊,变声期的嗓子跟鸭子一样粗噶难听,刺激的众人一时怔愣。
小头目得意一笑,抹着鼻涕猛冲而上,七撞八撞竟然让他撞出一条路,带人闯进屋了!
“拦住他们!”陈中华大喊。
那些人先进的是西间,女知青的屋子!
然而为时已晚,小头目一进西间就看到老红木箱子上的雕花梳妆镜,三角眼立即放光。
“这是啥!这就是封建残留!”梳妆镜被他啪啪摔在地上,白银镜面碎成片,结实的镜框更是被狠狠踩上几脚。
接着跑进去的红兵们开始扒箱子搜炕底,东西被他们翻得七零八落。
江秋月壮着胆子挤进去,跑到自己炕头摸了一把地柜抽屉和柜门。
红兵队翻了赵美丽的衣箱,正扯着那件布拉吉长裙说是资本主义的物件,非让赵美丽说清楚。
赵美丽哪里会理睬他们,赵向东赶忙插进去说和。
然而红兵队自觉被一个女娃看轻,他们不依不饶,争执之间边上的李永红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她刚才学着江秋月想挤上去,以便护着炕上自己个儿的东西,谁知正好倒霉撞上枪口。
本来谁都没注意她,但是一个小红兵不经意瞄到摔倒在地的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啊血!血!血!”他指着地上尖叫。
李永红还没爬起来,地上很快晕染开一片浓重的血迹,正从她屁股下蔓延开来……